第47-48節
47
天兒開始悶起來了,打了幾個悶雷,眼瞅着雨點落下來了。這天氣還真是說變就變了,就跟生活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似的,沒個準兒。
雨下得不大,淅淅瀝瀝的,讓人心裏更添堵。我看了看錶,快11點了,我跟張小北說,咱回家吧。
張小北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抓着我問了一個問題,“初曉,你說你們女的都喜歡什麼樣兒的男人啊?”
“這個可不好說,得分什麼樣兒的女的。”我也又重新坐回去,又叫人開了一瓶啤酒,“比如張萌萌吧,她就喜歡你這樣的,你有錢啊,她喜歡錢,所以就喜歡你,你再比如說李穹,李穹也就喜歡你這樣的,你心好啊,李穹自己心眼兒好,她也就喜歡你心地善良……你再比如說,我媽吧……”我一說我媽,張小北嚇得一激靈,我趕緊跟他解釋,“人家我們家老太太再怎麼著,她也是一女的吧。”見他不言語,我接著說,“我媽她也喜歡你這樣的,你傻啊,我媽就喜歡反應有點遲鈍的,她管這叫憨厚……”
“那你呢?”
“我?我當然也喜歡你這樣兒的了!”我壞笑着,藉著昏黃的燈光看清楚張小北眼角地細碎的皺紋,“你還不知道我嗎?愛錢,虛榮,愛欺負人,愛……愛……反正跟你這麼說吧,我讒懶皮猾壞,就這幾樣優點,每一樣你都能滿足,我能不喜歡你這樣的嘛?”
張小北在對面聽着我說話,氣得眼睛都鼓出來了,我趕緊哄他,嬉笑着,:“你瞧你這人,動不動就生氣!跟你開玩笑呢。”我給張小北點了一隻煙,遞到他手裏,看着他抽了兩口自己才點了一根,開始跟他白和起來,:“依據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本人認為,一個男人,他想找到一個真正出色的女人,首先,他應該很有錢,如果沒有錢,那麼他應該長得好看點兒……”說到這裏,我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來,這小子聽得很投入,“當然了,這兩點你都符合,你屬於非常幸運的。”
“屁!我吃了多少苦才賺來今天這點錢啊?”張小北為他自己叫屈,這點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吃了很多苦才換來了今天,別的不說,光說他在天橋底下賣光盤那時候,冬天冷,夏天熱,無論是大雨滂沱還是風雪交加,這孫子都堅守在天橋兒底下,工作環境的惡劣以及他工作熱情的高漲自然不必說了,要不他也不會昏倒路邊,也就不會給我這個學習雷鋒把他送進醫院的機會了,拋開這些外界的困難都不說,光說人民群眾對他工作的不理解,張小北同志能這麼幾年如一日地堅持為人民服務就非常的不易,對女同志不敢太熱情,怕人家管他叫流氓,對男同志不敢太冷淡,怕人家瞧他不順眼,動不動就群毆他,對老年人不敢不尊重,對孩子們不敢不愛護……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甭管怎麼說,你算幸運的!”
“行,行,行,你接著說,不幸運的什麼樣啊?”
“不幸運的就像高原那樣啊,既沒錢,長得也不好看。”我看了張小北一眼,他充滿懷疑地眼光看着我,“你聽我往下說啊。所以呢……所以這種人就應該很幽默,如果不幽默呢,至少應該懂得欣賞幽默。”
“如果連幽默也不懂得欣賞呢?”張小北今天跟我叫上板了。
“……那,那……”我真恨我腦子反應太慢,那了半天,總算還憋出來一句,“如果連幽默也不懂得欣賞,那……就只能看緣分了吧。”
張小北哈哈大笑,他很久也沒這麼笑過了,有半年了吧,甚至更長時間,他整個人變的木納和無趣,從前他也常常會帶着李穹在周末開車到懷柔釣魚,或者到卧佛寺的茶館裏喝茶,到朋友家打麻將或者酒吧里坐一坐,他們的生活很有品位也很快樂,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太清楚,自從他和李穹開始像貓和老鼠一樣生活,張小北的整個人一下子就蒼老起來了。
“你可忒貧了你,一般男的貧不過你!油嘴滑舌的你!”張小北一說起我貧嘴就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我聽過不下一千遍了。
其實我的這套理論也是從高原那裏延伸出來的,似乎是在兩年前的某個午後,高原曾經仔細仔細地端詳着我的臉,評論過一翻女人,因為高原同志本來說過的有深度的話就不多,我當時就記住了,到現在印象還比較深刻。
高原同志當時說,作為一個出色的女人,她首先應該有氣質,如果沒有氣質,她就應該長得漂亮,如果長得比較抱歉,那麼她應該很體貼人,如果不體貼人,她就應該會做家務,如果不會做家務,她就應該虛心一點,跟她媽學做家務,如果她什麼都不會做,那就只能等緣分了……說完了,高原拍拍我的腦袋,淡淡地說了一句,“小鬼,你的運氣不錯的喲!”我傻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小子最後沒躲得過我一頓暴打,他逢人遍說,短跑純粹是叫我訓練出來的。
“要說實話,但凡懂事兒點兒的姑娘家,趕上一個高原這樣的,都會對人家千依百順的,你得注點兒意,對高原好點兒……”張小北跟我說這話也不是一兩遍了,他在高原面前從來不表達這些對高原的讚許,他喜歡跟高原一起聊天,看着高原瘋子似的充滿激情的眼神或者動作,張小北常常不動聲色地讚許地看着高原,或者說,他總是用一種兄長般愛護的感情對待高原,我想,那絕不僅僅是因為我的關係。
我看看錶,說不早了,回吧,明天我還得跟奔奔去看她姥姥呢。
張小北抽了最後的一口煙,站起來拍了拍我腦袋,用毛主席那種低沉充滿磁性地聲音說到“小鬼,我們走!”
我他媽的真希望張小北是我親哥,我希望過不止一次了。
我回家又看了一個電影之後才睡的,王家衛的重慶的森林,這種迷魂湯似的電影讓人看了感到壓抑,我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裏掉了很多眼淚,醒了之後卻又忘了夢到什麼,可能是因為被電話的鈴聲驚醒的緣故。
奔奔也剛睡醒,迷迷瞪瞪地跟我說話,說她剛醒,馬上去洗臉刷牙,過一個半小時到我家樓下,我放下電話一骨碌也就從床上爬起來了,趕緊洗澡換衣服,等着奔奔來找我。
我把我爸和我媽上回從香港帶回來的西洋參找出來兩盒準備送給姥姥,本來是想給高原父母的,剛開始的時候一直想不起來給送過去,後來想起來了,跟他們的關係又不好了,我想他們現在還用不着這些,再說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特別信奉科學的,健康的生活方式,把這種東西給他們保不齊的還讓他們覺得庸俗。我把西洋參裝在一個膠袋裡,又到衣櫃裏翻出去年冬天給我媽買的一件羊絨衫,純灰色的,花了我不少銀子呢,我媽死活不要,說顯得太老,我本來打算去退的,上個月才想起來,到城府路的那家專賣店一看,人家說廠家走就撤走了。去年奔奔到我家裏來,看到這件羊絨衫,彷彿說起過要給一個老太太也買一件,那時候她還沒對我說起過姥姥,不過我猜想是的。
奔奔在樓下給我打來電話,我拎着東西就下樓去了。在樓梯口我就看見奔奔坐在賈六的車裏,對我招手,賈六看見我出來,高興地按了按喇叭。我本來想自己開車去的,看見賈六,直接就上了他的車。
“妹子,你可想死我了。”我一上車賈六將大半個身子妞過來,齜牙咧嘴地對着我笑,“你忙什麼吶又!”沒等我回答,他又接著說,“我一回北京,先被狗子請到局子裏問話,呵呵,我才知道是高原出事了,操,感情找到我這了。”賈六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找到他那,我含笑看着他,沒說話。奔奔接過來,說了一句“賈六你這種社會敗類,出什麼壞事你都肯定在被懷疑之列的!”賈六一隻手伸過去,蓋住了奔奔的臉,被奔奔打開,“我那天趕緊去醫院看了看高原,你正在床上睡覺呢,跟他說了兩句話就走了,沒好意思叫你。”賈六笑着跟我說。
“高原跟我說了,六哥你還真行,能想起來去看看他,高原那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主兒,也就你還知道惦記着。”我跟賈六隨便客氣客氣。
我這麼一說,賈六就嘿嘿的樂了,他這人不禁誇。
幾個月的日子不見,我對奔奔和賈六都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覺,除了奔奔,我和賈六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記得很早以前,賈六曾經跟我說起過我們之間的關係,他說初曉,你這個人特別隨和,對誰都特別友善,可是你這人不簡單吶,對誰都留點距離,看着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其實你心裏清楚着呢,特別留神跟別人的距離,你說這距離有多大,還真不大,就那麼一點,他當時還很誇張地瞪着眼睛,叉開拇指和食指比畫了一下,就這麼點兒距離,可是跟你沒這點距離的人還真不多,我知道的除了高原還真就沒別人兒了。
為什麼我說賈六是一個挺聰明挺有意思的人呢,就在這兒!他對人比一般人更挑剔,對我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寬容,我的那些毛病在他眼裏就都是優點,除了剛開始我們接觸的時候是因為他想多在我這拉點生意,大部分還是因為他看的出來,我沒小瞧他,從來沒有,賈六在人群里屬於太清楚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兒的那種,看什麼都特透徹,這點上,奔奔跟他還有距離。
我們聊了一路,從城北開到城南用了將近一個鐘頭,到了姥姥家門口,賈六噓了口氣,說:“今兒還真不錯,沒堵車!”
奔奔一邊下車,一邊跟賈六說,“要不你也進來待會得了,就一老太太,一會還能把我們送回去。”
賈六看看錶,“真不行了,妹子,我跟約好了送一個韓國鬼子去機場接人,我得走了。”說著啟動了車,對我擺擺手,“我先走了妹子,沒事咱再細聊。”
我點點頭,也對着他擺擺手。奔奔緊走了兩步,趴在車窗上跟賈六說到:“晚上我用車啊,別再接活了,我那最近忙着吶!”
“我知道,我知道。”賈六答應着,“走了,走了,來不及了,晚上見吧妹子。”
對賈六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賺錢更引起他的興趣了。
奔奔給姥姥買了很多東西,提着兩個很大的袋子,裏面裝了好多類似腦白金和那個廣告裏老演的補鈣的什麼口服液,我第一次知道她還這麼細心。我們倆一邊往院子裏走,我把我手中的膠袋給她看了看,說“有件羊絨衫,上回你說要給姥姥買的那件,我媽穿着不合適,我也懶得退了,留着給姥姥穿吧。”
奔奔沒說客氣的話,點點頭,她見天沒化妝,穿了一條碎花的裙子,很秀麗,與夜總會裏妖艷動人的奔奔盼若兩人,讓我跟不清楚哪個是真實的她,哪個是虛幻的她。
才走進一個院子,奔奔就喊着姥姥姥姥,正對着門口的一間房的門打開,站出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面容很慈祥,對着我們笑。就像奔奔說的那樣,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老,面色紅潤,身板絕對硬朗。
等我們走近了,老太太拍着奔奔的肩膀嗔怪着,“這麼長時間,也不說回來看看。”
奔奔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挺純潔地看着老太太,“我不是忙嗎?姥姥,我給你介紹,我的朋友,初曉。”我趕緊對着老太太笑着叫姥姥,把膠袋放到椅子上,“姥姥,沒什麼準備就來看您。”老太太特別滿足地看着我跟奔奔笑,“甭準備,你們回來看看,我就高興。”說完了扭頭給我們倒水。
“姥姥,初曉是編劇,寫電視劇的。”奔奔跟老太太屁股後頭介紹我,“她寫了好幾個電視劇了,他男朋友是拍電影兒的,導演!”
我估計老太太連導演跟編劇到底是幹什麼的都不清楚,但絕對從奔奔的眼睛裏頭看得出來,是個好職業,一個勁兒地點頭,說你們先坐着,我給你們切西瓜去。
剛想坐下,奔奔拉着我到裏屋,“初曉,走,我給你看我爸照片!”
“什麼?你爸?!”我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不是一孤兒嗎,怎麼又跑出一爸來?
“我姥姥撿我的時候,跟我裹在一起的,一張相片兒。”在裏屋的一個相框的背面,奔奔極其興奮地拿出一個信封來,“我姥姥說當時,這照片背面有字兒,就寫着他是我爸,我估計,也早該死了,給你看看,長得還真好看!”說著把一張發黃的,兩寸的照片從信封里拿了出來,遞我眼前。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眼,特別清瘦的一個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戴着眼鏡,站在天安門前面,微笑着,別說,還真好看,屬於男人當中長得好看的那一類,我看着看着,就覺得眼熟,嘴裏嘟囔着,“我怎麼覺得我見過這人啊。”
奔奔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姐,您要能認識這個人,那我謝謝您了。”老太太一不在,她就開始跟我貧,“也就說您是個文化人,見過的人也不比我多啊,我見過多少男人啊,我都沒發現誰跟他長得像!”
“我真覺得眼熟,你讓我想想。”我攥着照片往外屋走,一直走到門口,在陽光底下看照片上的人,腦子裏飛快地轉啊轉啊轉,就是覺得特別眼熟,等到最後,老太太把西瓜切好了,招呼奔奔和我去吃西瓜的時候說了一句,“天兒熱,你瞧瞧你衣服都濕了。”
我一聽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出去,倒不是因為姥姥說奔奔衣服濕了,我真把這人想起來了,沒錯,我真的見過這個人,奔奔的爸。
48
我給小雨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高原的劇組裏忙着給張萌萌化妝,在天津的張園兒。深夜裏,我能聽見高原像狗似的跟小雨咆哮,“叫你們關電話,關電話,怎麼還打呀!小雨趕緊把電話關了,等着開機呢!”過了一分鐘,高原大概是條到小雨跟前了,特別大的聲音,“叫你關電話!沒聽見啊!”小雨就無辜地把電話舉到高原跟前,“你老婆!”
高原把電話接過去,特別沒好氣地說:“等着拍戲呢,你搗什麼亂!”我說,我有事找小雨,“有什麼事收工以後再說!”這小子準是又忙瘋了,真把他自己當成劇組的靈魂了,而且還是脾氣特別大的靈魂。我等着他把電話給掛了,沒想到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許再打電話,聽見沒有!”我剛想說點什麼,有個聲音傳進我耳朵里,“導演,停電了。”我就聽見有個人哈哈大笑,聽聲音我就知道是張萌萌,她說,“這回好了,連供電局都幫着初曉!”我聽着她的聲音現在沒那麼厭惡了。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見張萌萌就不怎麼厭惡她,她怎麼說都算長得挺好看的,雖然我自始至終都站在李穹的立場上,我都覺得張萌萌總不至於屬於被唾棄的那類人,直到她跟高原的事情徹底敗露,我才開始對她有了跟李穹一樣的感覺,恨不得一到捅死她那種恨,但是現在,好象那種感覺又沒有了,說起來也真奇怪,我甚至覺得當初我在眾人面前給她的那一巴掌顯得很幼稚。
我說,真對不起導演先生,我真是有點特別重大的事情要跟小雨談,特別特別重要了,忒重要了簡直,沒再比這重要的事了簡直……
“得得得,別跟我這貧!”高原氣也氣不起來了,語氣緩和了不少,“你不是去新疆了嗎?怎麼還跟北京禍害人民呢!”
“我一想,新疆人民也不大容易,我就北京忍着了。”這小子不讓我貧,自己開始跟我貧上了。下午回到家,我給大米粥打電話,說去新疆的事能不能再推一個星期,大米粥說,要不你就北京待着算了,實在不行那哥們在青島還有間別墅,你就到青島去寫得了,海邊的別墅,你一人兒住着,就當去避暑了。我一聽也很好,當時說了一句“此屁有理”肯定了大米粥的想法。
劇務這時候又跑過來,跟高原彙報,“導演,電話打過了,人家說沒準兒什麼時候能來電,發電機也問過了,沒戲。”
“真他媽操蛋!”高原自己嘀咕了一句,對着電話跟我喊上了,“都賴你!”
我在電話里嘿嘿地笑着,聽見張萌萌又在旁邊說話了,“初曉,一會有人來看我,要不你跟着一塊兒過來看看高原得了。”她說話的語氣就跟我們倆關係過鐵似的,我一邊聽一邊感到納悶兒,我什麼時候跟你這麼熟了?先是破壞我哥們兒姐們兒的家庭,後來又睡了我們家高原,然後你又差點把高原給廢了,就說你他媽的又撈着一個更狠的靠山,如願已嘗地又上了這部戲,我也不至於就墮落到跟你關係特瓷實的地步吧。
我正想着,小雨接過電話,“初曉,你要沒事就過來吧,你說的事我知道了,我得跟你商量商量。”
“這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你跟何老師一說,我也跟奔奔一說,父女相認,皆大歡喜啊!”要不說近墨者黑呢,我跟奔奔待的時間稍微一長,我自己都覺得說話的腔調不由自主就有點隨她,“我意思是說,這是好事兒。”
“不行,我拿不定主意,初曉,還是我跟你商量商量吧。”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高原同意不同意我去,就答應了小雨。每次高原工作的時候絕對禁止我對他的一切騷擾。
我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東西,把高原喜歡的幾本漫畫也塞在書包里,準備叫賈六把我送過去。北京到天津開車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我一點都不發愁。
正想給賈六打電話的時候,文化公司林老闆電話追過來了,開口就說“初曉,聽萌萌說你要去天津?我正準備走呢,要不我接着你,咱倆路上還有個伴兒。”
我一想,這孫子四十好幾了,有家有業的,為了這麼個小蜜蜂晚上一點多開車往天津趕,這幫人到中年又有倆糟錢的男人們都中邪了!就跟當初張小北似的,非把這種不正當男女關係說成是愛情,實際上就是姦夫淫婦,那天我在大街上聽見倆七八歲的小男孩在我前邊邊走路邊聊天,其中的一個小孩神情嚴肅地問另一個,:“哎,咱班同學可都知道了,聽說你爸包二奶,是不是真的?”另外一個稍微高一點的,聽完了一點不生氣,“什麼包二奶啊,校長跟咱們語文老師那種關係才叫包二奶!張老師就是為了評職稱才跟校長在一起的,咱班同學都知道。我爸那是為了照顧那女的,只要人人都顯出一點愛,時間將變成美好的人間嘛。”說完了還特別得意地拍了拍他同學的肩膀。我當時聽完了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才七八歲的孩子就把包二奶當成獻愛心,用不了多久,嫖娼也能定性為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做貢獻,賣淫也能成為新興的支柱產業,旅遊業的主要組成部分,還是無煙產業,起碼不污染環境。如今這世道,真他媽叫人沒法說!
我一上車,林老闆就沖我奸笑,直接就跟我翻那回在十三陵打人的舊帳,他着人是典型的商人,做生意特別恨,沒什麼人性,對朋友還算過得去,我們合作過幾次,關係說不上特別好,過得去。
“林老闆,再說這個就沒意思了啊。”我先從他車上拿了一隻芙蓉王抽了起來,藍色的煙蒂,抽起來味道淡淡的,很舒服,媽的五塊錢一隻的煙抽起來就是不一樣。“那天說好了是大家一塊玩,不為別的,就為高興,人家當事人都沒什麼話,你現在出頭有點沒勁了啊。”
林老闆半天沒說話,憋了一會冒出來一句,“我見過的人裏頭,再比你狠的恐怕就沒第二個了。”
“別造謠啊,我他媽凈挨人欺負了。”我白了他一眼,聽得出來,他要不是知道點淵源也不會這麼說。
“做女人還是糊塗點好……”
“我他媽還不糊塗吶!當和人民教育我這麼多年,我要再糊塗點,我還得去民政局領政府救濟。”
“媽的,我也看出來了,誰他媽要是不開眼把你給得罪了,就等於自己抽自己大嘴巴。”林老闆搖搖頭,“萌萌也不容易,年紀小,不懂事,你當大姐的多包涵也就過去了。”
“我就納了悶兒了,要說張萌萌漂亮,比她漂亮的多的是,要說她聰明,我也沒看出來……你們這些男人怎麼就跟喝了迷魂湯似的,都他媽犯賤!”
我就是想不明白這一點,我曾經試圖跟張小北探討過這個問題,他說得特坦白,說不清楚,就是說不清楚的喜歡她。根據我的觀察,還發現稍微年輕點的,比如高原,胡軍,大米粥之流,還真不怎麼喜歡張萌萌這種女孩,別看高原和她睡過,我看得出來,他純粹是一時的衝動,跟喜歡不一樣,再據我的觀察,林老闆對張萌萌跟張小北對張萌萌還不怎麼一樣,林老闆對她是喜歡,張小北多少有點愛的成分,喜歡跟愛還是有區別的,喜歡是一種愉悅的心情,就像林老闆一看到張萌萌的時候,那張棗核形狀的腦袋就情不自禁地左右搖晃起來,臉上就是吃了春藥的表情,而愛與喜歡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愛裏面會有包容的成分,張小北看地很清楚關於這個女人身上的一些缺點,比如說虛榮,急功近利,但他還是願意為張萌萌成為一個演員的夢想去求人,花銀子,用他的話說,萌萌年輕,這些是難免的。我操,想起張小北說的這些話我就生氣,還不是一般的。
林老闆的一席話說得特別透徹,叫我徹底明白是為什麼張萌萌在中年的,事業有成的男人中特別有市場的原因了。
林老闆說,男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就開始害怕,有錢,有事業,有老婆孩子,公司里人人尊敬,社會上有頭有臉,甭管走到哪都得挺直了腰板,說話辦事像個人似的,越是這樣自己越是心虛,心裏說不出來的累,特別想身邊能有個人,把自己當成個孩子似的疼着哄着,也能在地板上打個滾,在女人懷裏撒個嬌唔的。我聽他說話聽得直入神,我跟張小北打了這麼多年交道,還真是的,他走到哪都人五人六的,一幫人唔泱唔泱地圍着他轉悠,請示這個彙報那個,也許他真的需要這樣的一種感覺,雖然聽起來有點彆扭,但也許是真的,再一個女人面前放縱自己,可能對他們這種男人來說就是最好的一种放松,而張萌萌就在這些差不多是她爹的同齡人面前,盡情展示她的母性,叫這些男人無比地眷戀她,歌頌她,崇拜她,說實話,一般人還真干不出來這樣的事,設想一下,你能像一個媽媽那樣對待你爸嗎?所以張萌萌這種人的成功是必然的,站在經濟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能夠得到一些一般人望塵莫及地東西。
大早以前,老B跟我說過一句關於文藝圈的大實話,她說“那些沒成名的漂亮妞兒,只要能把自己豁出去,出名就像脫衣服一樣容易,只要你能豁出去。”我現在想想,真是有道理,有道理啊!
不過說實話,我還真沒看出來張萌萌那麼小的年紀居然會有那麼多的母性,把這些男人緊緊抓住,讓他們用大把的鈔票,機遇,甚至靈魂去回報她,着實也不容易,我反正是做不到,不過我已經決定鍛煉鍛煉,像我奶奶那樣對待我爸試試,就算我爸不介意,估計我也堅持不了多久。
到了天津,張萌萌像小鳥似的撲向林老闆,“親愛的,你可來了。我要的東西帶來沒有?”我一陣頭暈,有這樣對待孩子的媽嗎?我看高原,高原對張萌萌的表現司空見慣了大概,就像沒看見一樣。
林老闆跟張萌萌耳語了一陣,張萌萌就走過來招呼我和高原,小雨三個人,“初曉,咱一起出去吃點飯吧,都餓了。”她笑模笑樣兒的,好象忘了我打過她的那巴掌,雖然我不怎麼喜歡她,可她這樣對我,我還真說不上來有多厭惡她。
“不了吧,我找小雨商量點事兒。”我也笑着回絕她,“林老闆風塵僕僕趕來看你,我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啊。”我說著對林老闆眨眨眼,詭秘地笑了笑,他沒說話。
“那要不我們回來給你們帶點兒。”我還真沒發現張萌萌心胸這麼豁達過,模樣好看,面子上的事又做得好,叫男人不喜歡還真難。不過我想起來我初次見她的時候,面對李穹的時候她不卑不亢的神情我就想笑,可能她天生就是一個演員,她在生活的舞台上盡情地表演,塑造各種各樣的女人,不容易呀,小小年紀。
高原帶着我跟小雨到他們住的賓館裏,門口外面停了好些出租車,看着我們走進去,還以為高原是嫖客呢,倆出租車師傅操着天津話討論了一翻,“真行,一個人帶倆,現在流行這麼玩嘛!”另外一個說得特別直接,“媽的,林子大了啥鳥都有。這他媽的不是傻B,是大傻B,掙錢容易嗎,往那一躺,都給她們……”我們走過好長一段距離,我還能聽見他們討論,小雨悶着頭開始笑起來,高原也笑了,看着小雨我說,“咱倆真叫一個冤,好好的被人當成傻B了,還是大傻B!”小雨就笑出聲兒來,高原走前面,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猛地站住,轉身,警告我,“別逼我出手啊,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並且比畫了一個跆拳的姿勢,活脫脫一個大尾巴狼的形象。
走到房間門口,高原開門,小雨先進去了,我剛邁進去,高原一隻手從背後掐住我的脖子,“小夥子,看今天我不打你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一雙瘦骨嶙峋的雞爪子掐得我生疼,我求饒,“政府饒命!”“哼哼,你說,你今天幹嘛來啦?”高原陰陽怪氣的,乜斜着眼睛。
“報告政府,我找小雨同志有重要情況彙報,快放開,疼。”
“哼哼,小子,今天放過你,以後還敢不敢啦?”
“不敢了,我以後像緬懷毛主席那樣仰望你!”
高原聽了,美滋滋地放開他罪惡的手,馬上又覺得不對,再來抓我,我已經一骨碌跳到床上,躲到小雨身後了。高原惡狠狠地瞪着我,說了一句,“算你跑的快。”就出門給我和小雨買飲料去了。
小雨笑着看着我,“你還說人家高原心裏沒你,這些日子我就沒見他笑過。”說得我心裏美滋滋的。
“你說說為什麼不能告訴何老師奔奔的事啊。”我跟小雨說了我在奔奔的姥姥家看到的那張照片就是她的男朋友,那個詩人,我以為小雨也會跟我一樣的興奮,急於讓他們父女相認,小雨卻顧慮重重。
“不是好事兒。”小雨笑了笑,“說不上來為什麼,就覺得這事他媽的有點玄!”
“我怕那小人精懷疑,沒幹把照片拿回來叫你看看……”
“倒不是這個,……”小雨沉思了一會,我遞給她一隻煙,“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他以前好象說過,當年她把女兒放到街邊的時候放了一張照片在襁褓里……這事說起來真沒法說,還得趕高原商量商量……”
“切,你還嫌不亂啊。”小雨這麼一說我都能想像得到高原對這件事情表現的多麼不屑一顧,“他那種自認為不俗的人,要是能對這些事情表現出多少熱情那才奇怪呢。”在這一點上我絕對有信心。
小雨忽然就笑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金鐘罩,鐵布衫,小李飛刀,愛情子彈在呼嘯……”然後將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表情非常沉重。
我看着她,心裏想,真是詩人的女友,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后語,神神道道的。
過了一會,小雨問我,“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怎麼認識的。”
“高原介紹的。”
“那我跟高原呢?”
“嘁,你可真夠逗的啊!”我也倒在床上,在屁股上打了他一巴掌,“你問我?你們不是以前在一個組裏嗎!”
“那又是怎麼跑到一個組裏去的?”
“那我哪知道啊。”我懶懶地,忽然有點犯困了,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嘿嘿,”小雨笑起來,“看來高原真沒告訴過你。也是,他這個人像他爸爸,心裏永遠隱藏得住秘密。”
“嗯?”我一骨碌爬了起來,“看起來有文章啊,說來聽聽。”
“他才是高原的爸爸。”
“誰?”
“何。”
我一個沒留神,栽到地上,腦袋磕了一個大包,這也忒他媽邪乎了吧,這麼大的事這小子從來沒跟我說起過,難怪我老覺得他身上有一種不俗的氣息呢,讓我莫名其妙地喜歡這小子,這回輪到我喃喃自語了,“這玩笑開大了吧。難道他跟奔奔還是……不能不能,奔奔才二十剛出頭,比他小那麼多呢,難不成他媽……”
“誰說他們倆一個媽啦!”小雨也坐起來,胳膊抱着雙腿,瞪着我。
“同父異母?”我忽然想明白了,“這也忒他媽俗了吧。”
小雨點點頭,不置可否。
我是真沒想到,原以為生活也就是個小舞台,今天才知道,感情是個大劇場,你不光是演員,還得受累當觀眾,不知道高原能不能接受他妹妹是一個性產業領袖這個既成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