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路上服侍的人少,事事你就該替嫂夫人想在前頭,這時節風大,你便想着提醒她拿帕子包了頭,免得吹着了額角!」
雲娘打開車簾,才要說話,馮指揮同知便向她眨眼一笑,「嫂夫人,我替你好好教導玉瀚,你只管安坐。」
湯玉瀚也不顧雲娘反對,倒是死心塌地向馮指揮同知學了起來,又向雲娘道:「馮湘其實是好意,且他竟懂得許多,也肯告訴我。」
至於有些女子私密之事,他亦來幫忙,又勸雲娘道:「你我夫妻,總不同別人,不需躲着我的。」
雲娘倒疑惑起來,「馮指揮同知竟與你說這些?」
「那自然不能,且這兩日我已經看出來,他其實也不過懂得些皮毛而已,真正體貼入微,他沒有心愛的人,並不能真正體會。」卻又道:「不過,我現在也不再討厭他了,其實他才是最可憐的。只以為自己風流瀟洒,其實不過是孤魂野鬼一個而已!」
雲娘見他們不再打架了,便放下心來,其餘的細事並無暇追究,只與玉瀚一路說些各自的境遇,尚且還說不完呢。
又走了兩日,遇到了二舅舅派人前來接應他們的車隊,一同回了襄平城。湯玉瀚便讓雲娘歇在家裏,「你總要好好補過一個小月子,免得身子虧了。」一時又令大夫看脈,又熬了補藥,反鬧得先前瞞過去的事情被大家都知道了。
雲娘出不得門,只得在家裏帶着嵐兒和崑兒玩,一別這麼久,孩子竟長大許多,也懂事許多,倒讓雲娘心裏酸酸的。丫頭婆子們帶得雖然也好,總歸與在母親身邊不一樣的,因此又一心補償。
還有玉瀚的傷,雖然看着痊癒了,但總要正經請個好大夫看看,用心調養,免得將來留下病根。
待雲娘出門時,遼東的許多大事都已經塵埃落定。二舅舅早將史友、馬家父子之案俱都審明,報了朝廷,旨意下來:史友背叛天|朝、勾結夷人、陷害主官,送京典明正刑;馬家父子因一已之私,賞罰不公、橫徵暴斂、視軍情如兒戲,本該抄家處斬,只是因曾經的軍功,特恩賜免死,改判軍中效力。
湯玉瀚亦接到聖旨,皇上嘉許他臨危不懼,機智多謀,利用叛賊帶回所部兵馬,又定下守城之策,確保襄平城不失,特封加為太子少保、遼東總兵,掛征虜將軍印,總攬遼東一應軍事、民事要務。
二舅舅要回京了,雲娘知道了時日,只讓江花、蕙蓮等幾個丫環打點遼東特產準備帶回京中,自己卻急忙將姑姑要的那幅錦畫織了出來。
二舅舅的莊子她曾去過,為了織這錦畫,她在離開京城之前特別又過去了一回,悄悄拿炭筆將莊子裏的各色景物畫在一張紙上,又反覆勾勒了數次,才最後定下圖案:一彎水流,一片農田,又有一角農莊在薄霧下若隱若現,仔細看去,還有一人正在院內仰望不遠處的棲霞山——
雲娘沒有學過畫,整幅錦的佈局未免不夠如意,且那景色並非與當日她與姑姑站在棲霞山上向下望去的完全相同,但她覺得這才是姑姑真正想看到的。
織好之後,卻親自將這錦交給二舅舅,「這是棲霞仙人命我織的,如今方才織好。因襄平城內並沒有裝裱的工匠,便想請二舅舅回京之後幫我將這錦畫裝裱了送到棲霞觀,獻給棲霞仙人。」
很多話是沒法說的,這幅錦畫先前雲娘也想着怎麼能在二舅舅面前透出一句半句的,現在卻不想遇到了這樣好的機會,正可以通過二舅舅的手送回去。
二舅舅聽了棲霞仙人,便怔了怔,接了那錦畫便輕輕地在上面摸挲着,「你是去過棲霞觀的,那裏風景怎麼樣?」
雲娘便將觀里的一切都描述了一番,最後道:「道觀門前有處石台,站在那裏正可以看到山下的景緻,棲霞真人最喜在那處遙望,這錦畫便是在那裏望見的景色。」
再不想二舅舅那樣自持的一個人,只聽了這一句話便失了態,拿着錦畫的手抖得不成,幾顆淚珠便滴到了那錦上。
雲娘見了,再不吭聲,只悄悄在退了出去。
他們雖然不能在一起,可是心裏有念想兒,也很好。
方走到門前,卻遇到湯崢,恭敬地上前行禮道:「我來拜別將軍。」
原來宣府所來援救的眾將、廣寧府駐軍等人,這一次都與二舅舅一同離開襄平城。只是宣府與他們方向不同,出了襄陽城不久便會分開,是以湯崢提前來拜別。
雲娘又便上前攔住,「眼下二舅舅有要務,不如你跟我進來,我也要找你。」帶崢哥兒回房,讓丫環們將備好禮物拿出來。
原來大嫂始終沒有為崢哥兒定下合適的親事,崢哥兒便在宣府納了一個軍戶人家的女子為妾,現在已經生了兒子,雲娘是長輩,自然要賞下東西的。
幾批人馬離了襄平城,城內倒一下子靜下來許多,雲娘便悄悄地將卧房重新佈置了一番,將那個同心結掛了出來,待玉瀚回來,新自做了幾樣小菜,燙了點遼東人自己釀的高梁酒,與他輕斟慢酌說些閑話。
「你給木枮兒寫的信,他可回了?」
「今天收到了回信,」湯玉瀚卻笑道:「他不肯來呢。」
如今雲娘也曾去過草原,與夷人在一處說過話,也懂他們的想法,「你故然真心邀他前來做客,又好心要送他到天|朝拜見皇上,讓他知道我們天|朝的強盛威嚴,與中原人士友善相處,可他卻沒那麼容易想通。」
「是啊,而且人畢竟不喜歡到陌生的地方,總覺得無依無靠,心中十分地凄惶。」
不用說,玉瀚在西夷人那裏就是如此的,他性子一向剛硬,是不可能在別人面前承認的,也只能與自己說說。好在不管多難,他們終於熬了過來。
雲娘便想起了在西夷人的營上看到玉瀚的模樣,笑道:「你那時扶着個小童,不住地咳嗽,那病懨懨的樣子,我見了也只道你連馬都騎不了呢。」
「我若不那樣,豈能找個機會逃回來?」湯玉瀚也回想起來,「木枮兒倒也樸實,果真信了,每日裏人蔘鹿茸地給我補,補得我……」說著便瞅着雲娘笑。
雲娘便又想起一事來,「我見你身後還跟着兩個年青美貌的夷女?」
「木枮兒自然願意我就在那裏安家,專門在部落里挑了兩個女孩服侍我,我裝病也有這個原因,」說著湊近雲娘耳邊悄聲道:「我向他們說我身子不行了……」
雲娘便噗地笑了,「你倒促狹,也不怕人笑話你!」
「笑話便笑話,我總不能將子嗣留在外面,更不能對不起我家的雲娘不是?」
雲娘早將孩子都哄睡了,也將人都打發了,這時便將頭髮拆開,隨手一挽,又過來幫玉瀚拆頭髮、解衣服。湯玉瀚卻按住了她的手,「還是等一等,你身子再好些的。」
「已經全好了,」雲娘依了過去,「你不要再躲我。」
湯玉瀚從西夷回來,兩人便沒有在一起過,這些日子他更是回了府里與妻子兒女們吃了飯,玩笑一回便過到外院,現在按住雲娘,神色便飄移起來,想走又十分捨不得。原來他聽說女人小產之後養身子,一年內都不要有孕才是最好的,現在方才過了不到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