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先前,雲娘其實是看好二哥的。爹娘年紀大了,不能讓他們再操太多的心;大哥是好人,可根本不是能管事的;三弟要讀書,心思不可能放在織廠上;唯有二哥見識廣,又有幾分小聰明,正能幫自己。
但是二哥這副模樣,如果管了織廠,說不定就會變得更壞了,自己的織廠也會毀了。
畢竟織廠可是雲娘心中最大的事,她一定要辦好。
雲娘還在鄭家時便有心要辦一個大織廠,她辛辛苦苦地織錦,一台織機一台織機地置辦着,一直憧憬着給家裏置上一百台織機。
第一次希望落空后,雲娘自己到盛澤鎮時卻又重新升起了希望。就是在丁家做織工時,她也沒有停止為了置織機而攢錢。
現在她終於要將一直想往的織廠辦了起來,不僅時雲娘多年的心愿得償,也是她為自己和玉瀚置起來的家業。
湯家雖然富貴非常,並不在意她賺錢,可俗話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雲娘不想只靠着老一輩留下的家財度日,更願意親手賺到錢。而且不論什麼時候,而且有錢的日子總是好過的。
但是,倒底要請誰幫自己管織廠呢?雲娘不禁發了愁。雖然現在織廠還未建好,而且玉瀚的任期還有一年多才滿,但是這件事還真要早早打算起來。
雲娘想了兩天,突然想到了丁寡婦,在丁家織了幾個月的錦,又與丁寡婦相處極好,以後便一直走動着。她原本給丁寡婦備了些節禮,還有那荷花帕子,她也給丁寡婦留了一條,又拿了一包從家裏帶來的淡竹葉提早去了丁家送年禮。
轉過彎才走得近些,札札的織機聲越發地響了,雲娘又聽丁寡婦正大聲向大家講道:「今年我們織到臘月二十二停機,下來的錦直接裝船送走,到時候老太太一定多多發賞銀,大傢伙兒也趕緊織!」
雲娘便想起在丁家織錦的日子,不由得一笑,叩門道:「是我。」
丁寡婦見雲娘來了,趕緊開門,笑着向她打趣道:「我說一早就聽喜鵲叫呢,原來今天巡檢夫人來了。」着實親熱,拉着手讓到屋中,又倒茶相待。
「您老人家就是愛打趣,」雲娘放下年禮,卻將帕子與竹葉拿出來,「這兩樣卻都是自家的,一個是我新出來的樣子,一個是我家裏人親手採的。」
丁寡婦看了竹葉,「我倒是喜歡這清香的味,先前你給的我只放在房裏自己吃。」卻拿起帕子看了又看,讚嘆不已,「這顏色配得果真清麗,虧你怎麼能想得出!」
又十分愛惜地道:「這樣好的帕子,給我老太太用實在可惜了呢,不若你拿回去一起出脫吧,一塊也要好幾兩銀子呢。」
雲娘便笑道:「我先前織了那麼多錦,自己卻也十分捨不得用。特別是那百蝶穿花,一塊也沒留下,現在想想來覺得可惜呢。這種帕子是第一次織,我便想着自己也留下一塊,再分送給親朋好友們,也是一片心意。您老人家不必覺得可惜,過年時便拿出來用吧。」
一番話說得丁寡婦又笑了,「既然如此,過年時我便用這塊新帕子?」
又忍不住指了帕子悄悄問:「多少銀子出脫的?」
「眼下放在綉莊裏滾邊,尚未出脫,」雲娘便將一隻手張天比了一下,「我是想要這個價呢。」
「正趕上年前送到京城,倒是能的。」丁寡婦點頭,然後在心裏默默算算,復笑道:「原本妝花紗利就厚,你現在織了這個,又是先前的十倍利。我們這些只織尋常錦緞的真是沒法子比。」
雲娘趕緊搖頭道:「別人不知,你老人家還不清楚?買了織機也快半年了,我可織了多少?這批紗出去也只能得了本錢,哪裏會賺?」
「你還與我打機鋒?若只是為了賺,你怎地三天兩頭才織上一回?想是你家男人只要回家便一時半刻也離不了你,再不許你織錦的吧!」
雲娘臉便紅了,「你老人家說的什麼話?」
「老太太的話雖然粗,可是從來不錯的。」丁寡婦便笑,「你也不必羞,我自然是過來人,有什麼不知道的。且我當日便說你一定要再嫁的,現在可不是准準的了!」
雲娘一向講不過丁寡婦的,便趕緊道:「我這次來也是請教你老人家的呢。」便將自己想開織廠,本欲讓二哥幫忙,可又見他貪了家裏的銀子,在半開門楊愛愛家門前徘徊的事一一說了。
最後便道:「我想告訴爹娘,又怕氣壞了他們,只好找你老人家幫我出個主意呢。」
「我也曾去過杜家村,那裏養蠶的人家果然多,且絲價比盛澤鎮裏要低上一些,你在那邊開織廠倒是有幾分道理,」丁寡婦卻點評道:「只是你二哥,定然不能交付大事。」
又道:「我說了你別惱,你二哥倒與你先前嫁的鄭大郎是一樣的,根本把持不住自己,若是家裏窮些,父母管得嚴些還好。若是家裏不管,手中再有了銀子,便從一件件的小事開始變得越來越壞,到了一定的時候,便完全不可信了。你若是能留在盛澤鎮裏倒能壓住他,若是你走了,他指不定要惹出什麼是非了呢。」
雲娘便愁道:「我也慮的是這些,可是家裏卻再無其他人了。」
「你不是還有兩個嫂子一個弟婦嗎?」
「只是她們畢竟是婦道人家,管着家裏的織機還行,若是與牙行絲行交易買賣,恐怕就不成了。」
丁寡婦便氣道:「誰說婦道人家便不成了,你我不也都是婦道人家嗎?」
雲娘知丁寡婦自己立起了家業,一向不喜別人瞧不起女子的,知自己說話不防頭,倒讓老人家不快了,便趕緊陪笑道:「我自己也是女子,哪裏會以為女子便不成了。只是我們家裏大嫂一向憨厚,讓她管着定然被人騙的;二嫂一向與二哥是一條心,不論什麼總要私留一些,品性也相差不多;至於我三弟婦,最不喜歡出頭露面,只一心織錦供三弟讀書,向來不管其他。是以我才說她們都不成的。」
「那你家裏便沒有別人了嗎?
「還有一個姐姐,雖然人好能幹,但是她對織錦是一點也不懂。」
「不懂倒是不要緊,最主要的是人品,」丁寡婦便道:「我倒勸你請你姐姐幫忙,她原本就能幹,只是不懂織錦而已。其實人品最難改變,其餘倒都是能學的。若是有可靠的人幫你,以後既使你離開盛澤鎮,也不必操心。」
雲娘聽了丁寡婦一席話,心裏豁然開朗,「真是多謝你老人家指點了呢,如此我便讓姐姐幫我掌着織廠,我二哥只做些打雜的事就好。」
「這樣不只你的織廠能辦好,就是對你二哥也好,也免得他將來學壞了,人也毀了呢。」
雲娘聽了十分地歡喜,起身謝過丁寡婦,「虧了我來找您老人家討主意,我心頭的大事便都解了。」
回家後果然專心準備過年,各樣吃食十分用心,又為玉瀚和自己從裏到外做了新衣裳,就連襪口都綉了花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