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雲娘突然醒悟到,畢竟自己出門的時候少,不比他整日在外面,他應該早就聽到了。
於是越發內疚起來,「你彆氣,我想辦法把家裏的事傳出去幾件,他們便知道了,若是用我織錦的銀子,只我戴的首飾就不夠買的,明眼人還不是一聽就懂?」
湯玉瀚便笑了起來,「你以為他們看不到,只是大家就是喜歡如此傳別人的閑話,而且又有人暗地裏推波助瀾,我們不必管。」
對了,雲娘便想起玉瀚當初到盛澤鎮上時大家傳他的閑話,又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湯豆腐,他便一直不在意,就是有人說他與豆腐西施有勾連,他也一樣繼續去豆腐西施的攤子上吃豆花。
而且,那時的自己也是信了幾分的。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是不必管的。
「可是,別人說你吃軟飯,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呢?我夫人這樣能幹,我吃點軟飯不是很好嗎?」說著手上又捏了兩個,「是很軟,唔,味道也好。」
雲娘看他完全不在意,只是與自己笑鬧,突然便明白了,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不會在意,這樣的話,於他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湯玉瀚與她笑鬧了一會兒,突然又道:「你想收那些牙行老闆的錦嗎?如果想收就收吧,告訴我一聲就行。」
雲娘被嚇住了,「你,你怎麼……」
「真的沒什麼,反正他們也是要交稅的,你收了,他們就不用交了。」
「那可是要交給朝廷的呀!」
「你收了就交給你,你不收就交給皇上了。」
「可是,你不是從沒收過一根絲嗎?」
「不錯,那是我不想收,你要想收我就幫你。」
「不,不,我不想,我可不想你出什麼事。」
「其實你收了,我也不能出事,又是什麼要緊事呢?」
雲娘真是不明白了,「為什麼呢?」
「我不是告訴你過嗎?皇上才是天下最大的官,在他的眼裏,一個江陵府,一個吳江縣,一個盛澤鎮又算得了什麼?我雖然是被貶的,但如果只是為了抓那些帶着幾匹錦逃百十個錢的升斗小民,或者買了一兩千匹錦的小商販,那麼也不被皇上貶到了這裏,你明白了嗎?」
「而是要管前些天那些錦那樣的大事?」
「是啊,」湯玉瀚笑道:「所以你要收只管收,皇上聽了也只會裝作不知道的,畢竟我已經把那一船的綢和那些匪人們送到了京城,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雲娘心裏用力地掙扎着,誰不喜歡銀子呢,只要點個頭就有大筆的銀子送來,有多容易啊,這可真是她從沒有遇到過的誘惑,但是,終於她還是搖頭,「我覺得還是不能收,」又認真地向玉瀚道:「我不白要別人的,免得心裏不自在,睡覺都不安穩!」
湯玉瀚便笑了起來。
雲娘又免不了要問:「你既然什麼都不怕,那為什麼不肯收呢?」
「我只是懶得與他們打交道而已。」
他還真是這樣的人,孤高自許,就連知府和錢縣令都不放在眼裏,哪裏會看得上那些唯利是圖的牙行老闆們呢?
雲娘雖然拒絕白收別人家的錦,可是於老闆講曹家的故事她卻記在心頭。而且冷靜下來,她愈發認為若是靠收別人送的錦緞,就是發家了,皇上和朝廷也沒有處罰玉瀚,可一樣不是光彩的事,反倒讓人笑話,從沒聽過哪一個靠着不義之財得到別人敬重的。
曹夫人之所以能得到那許多人的尊重,正是因為她是靠着自己辛苦努力才發家的,正是這個道理。
那麼自己也一樣!
可是玉瀚那樣心疼自己,不肯讓自己多織錦呢,但云娘很快就想出了辦法。
雲娘雖然要織錦,可是她卻不願意捨棄親手給玉瀚做衣服,讀書習字,與他出去玩樂等等的所有事情,於是她只能將零碎的時間都用了起來,只要玉瀚不在家中,她便一點也不閑着地織。就這樣,一百塊帕子很快就全織好了。
她又開始了第二匹,可進了臘月,事情果真多了起來,錢太太她們時常相邀,而她也請了大家到盛澤鎮上轉轉,還有在杜家村要建的織廠也日漸有了眉目,織錦的時間便越發少了。
這一日,玉瀚夜裏要去河上巡查,盛春河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極繁忙的,混水摸魚的人便也多了起來,他出門的時間就多了。
雲娘等他走後,便趕緊起床穿好衣服,點了大蜡燭,又織起錦來,第二匹現在織成了十九排,還剩最後一排五個就又是一百個,然後她就把紗送走,再織幾塊自用的便停機了。
畢竟是玉瀚和她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她一定要好好準備一番。
織機札札,荷花在機上綻放,雲娘心中歡喜,突然有風吹了進來,蠟燭一閃,還沒來得及回頭,手中的梭子便被一隻大手奪了去,「我說你這些天怎麼精神不足,原來夜裏竟然悄悄織錦!」
雲娘又驚又慌,趕緊心虛地道:「我只織了兩三回!」
「一回也不行!」湯玉瀚板著臉,雙手用力,便將那梭子折了,扔在地上,「我先前是不是告訴你不許拚命織錦?」
「你若是想要銀子,我不是說過可以從牙行老闆那裏收,也可以問我要嗎?為什麼非夜裏偷偷起來織錦!」
成親也有幾個月了,玉瀚就沒對她說過重話,這一次生氣卻非同小可,那木梭子又細密又結實,就是用斧子劈都不容易斷,竟然被他硬生生地用手摺斷了!
雲娘趕緊起身,「我不該瞞着你的,不過……」
「不過什麼!」湯玉瀚將她抱起來,幾步回了卧房,一骨碌扔到床上,「趕緊睡覺!」
哪一次他抱自己的時候都是柔情蜜意的,放下時更是輕手輕腳,就是做那事的時候,就是兇猛,也會顧着自己的意思,可現在……
雲娘縱然知道全是自己的錯,可是見他什麼也不肯聽,轉身就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股子冷氣還沒有散去,她還是受不了,蒙上被子嗚嗚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將被子打開一條縫,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正躺在自己身邊,便越發委屈上來,索性大哭不已。
湯玉瀚本來想冷一冷她的,見狀卻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將人攬到懷裏,「好了,好了,我不該凶你的。」
雲娘哭得氣都上不來了,卻用力地掙着,兩手在他胸前推,兩腿蹬着他,又斷斷續續地趕他道:「你,你走,我,我不要你哄。」
這時節,再也講不了理的,且心裏疼得都不知怎麼好了,哪裏還顧得上講理,湯玉瀚只是將人抱緊一味地道:「都是我錯了,好不好?」
平日裏怎麼胡鬧,他也是不求人的,現在這樣軟語相勸,雲娘心便也軟了,且她也知道是自己錯了的,又兼哭得乏了,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便由着他抱着脫了衣服裹在懷裏,只還一下下地抽噎着。
突然又想起來問:「你還有公事呢,怎麼偏回來了?」
湯玉瀚真是無可奈何了,「巡檢司里又不是只我一個,也都會巡查。現在你在家裏哭,我豈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