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青山村,蕭家。
屋內妻子痛苦的呻吟聲不斷地傳出來,一聲聲地落在蕭守望耳中,讓他那顆堅強沉穩的心不停地跟着起伏,就算是面對最危險的獵物,他都沒有如此緊張過,孩子的娘啊,你可千萬要堅持住啊。
就在他快將鞋底磨破時,屋內終於傳來張婆子興奮的叫喊:「生啦、生啦,是個胖小子!」
他有兒子了!蕭守望再也忍耐不住,風似的沖了進去。
藍氏虛弱地躺在炕上,她沒有留意衝進來的丈夫,而是緊張不安地盯着張婆子手裏的娃娃,「張嬸,孩子怎麽不哭啊?」
張婆子早就愣住了,一動也不動地盯着緊緊咬住她手指的娃娃,當然娃娃連牙都沒有,說是咬着,不如說是含着,可娃娃嘴上的力氣還有亂蹬的小腳,哪怕她已經接生幾十年了,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啊。
「怎麽回事?」聽說孩子有問題,蕭守望也顧不得關心妻子,湊過來就要查看,待看清那邊的情況,忍不住咧嘴樂了,眼睛盯着自家有些黑的兒子,口中安撫妻子,「沒事,咱兒子估計是餓了。」
似是應驗他的話,張婆子剛把手指搶出來,那娃娃就嗷嗷大哭起來,哭一聲、頓一下,如此三番後,突地安靜下來,肥滾滾的身子卻扭來扭去。
「放心吧,這孩子沒事,活蹦着呢,你先餵奶,我把……」張婆子話還沒說完,門口忽然有人大喊道:「張奶奶,我娘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張婆子忙把懷裏的娃娃交給蕭守望,對藍氏道:「瞧瞧,你們姐倆感情好,連生孩子都要扎堆,哎喲,剪刀我放哪啦?」慌亂地轉了一圈,總算把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急急忙忙地往外趕去。
張婆子走後,夫妻倆面面相覷,藍氏一邊接過兒子,一邊忍不住擔心道:「嫂子沒事吧?」
蕭守望已經平靜下來,彎腰把安靜的兒子遞給妻子,聲音沉穩,「放心吧,嫂子這是第三次生了,身邊還有大哥照顧,一定沒事的。」
藍氏點點頭,注意力很快就完全放在了懷裏的兒子身上,皺巴巴的小臉、微黑的細嫩肌膚,小鼻子一動一動的,就像是小狗,瞬間讓她的心軟成了水,溫柔地喂起奶來。
蕭守望默默看了一會兒,才把剛剛來不及收拾的污血倒了出去。
蕭家東邊只隔十步遠的院子裏,舒茂亭領着五歲的女兒和四歲的兒子,焦急地等待妻子生產。
「爹,娘生了妹妹,我就要當哥哥了吧?」舒展仰着頭,烏黑的大眼睛望着他爹道。
縱使心裏擔憂,舒茂亭依然溫和地笑了笑,雙手托住兒子,一把將他提了起來,父子倆相互對望,「你怎麽知道娘生的是妹妹?」
舒展最喜歡爹笑的樣子,短短的胳膊立即環了上去,小腦袋搭在爹寬厚的肩膀上,「我不知道,反正是妹妹。」
舒茂亭摸了摸兒子的頭,低頭看向悄悄攥着裙擺的女兒,「阿宛,你說呢?」
舒宛抬頭,粉嫩的小嘴輕張,「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我都會好好照顧他的。」
望着自小乖順懂事的女兒,舒茂亭心中頓感一片安謐。
一炷香的工夫後,秦氏生下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
送走張婆子,父子三人都圍了上去,秦氏輕輕拍着睡熟的小女兒,臉上一片柔和。
「辛苦你了。」舒茂亭替妻子攏了攏頭髮,輕聲道。
秦氏俏臉微紅,含羞帶怯地睨了丈夫一眼。
她今年二十三歲,膚色白皙、鵝蛋小臉、柳葉彎眉,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胚子,也是秦家唯一的女兒,自小深受長輩喜愛,就連婚事都讓她自己作主。
六年前,她一眼相中前來給她爹看病的舒茂亭,不介意他家境貧寒,義無反顧地嫁了過去,而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成親後小兩口恩恩愛愛、琴瑟和鳴,生活十分美滿。
「娘,妹妹叫什麽名字?」舒展不錯眼地瞧着裹在棉布里的妹妹,輕聲問道,妹妹睡著了,可千萬不能吵醒她。
秦氏與舒茂亭相視一笑,名字早就想好了,男女各一個,「妹妹叫阿蘭,你以後可得好好照顧她哦。」
舒展喃喃地喚了一聲阿蘭,鄭重無比地用力點頭,像個小大人似的。
秦氏莞爾一笑,忽聽大女兒道:「娘,你看妹妹的脖子下面有塊髒東西。」
秦氏嚇了一跳,低頭看去,卻見大女兒說的是小女兒肩胛骨的胎記,不由鬆了口氣。
聽了娘親的解釋,舒宛眨了眨眼睛,為什麽她覺得妹妹的胎記就像兩個牙印呢?
對於周圍的喧譁,舒蘭半點都不知曉,她睡得甜甜的,餓的時候就張開嘴,馬上就有一個溫熱的圓球塞進嘴裏,咂巴兩下,便能喝到一種無比甜美的水兒,喝飽了她就繼續睡覺,只是這些人不讓她睡得安穩,總是喜歡摸她兩下,不是臉就是屁股,痒痒的不舒服。
慢慢的,她能看清周圍的景象了,剛開始她嚇了一跳,這裏沒有參天的大樹、沒有碧綠的藤蔓、沒有厚厚的落葉地,也沒有那股深深印在腦海里的泥土氣息,有的只是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其中還有活物,他們咿咿呀呀的對着她指指點點,剛開始她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聽的次數多了,漸漸就明白了,偶爾着急的時候,她也會急着叫出聲來。
她記得第一次喊出「娘」的時候,那個常常喂她喝奶的人欣喜地抱着她親了又親,那一天都是笑着過的,她第一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時候,「爹爹」一把將她提起,放在肩膀上繞了好幾圈,嚇得她稀里嘩啦尿了他一身,可他一點都沒有生氣,還用他泛青的下巴刺她。
她第一次躺在地上睡覺的時候,「姊姊」心疼地把她抱了起來,生怕她凍壞了,她第一次被壞丫頭推倒的時候,「哥哥」伸手就把壞丫頭推了個狗吃屎,回家被娘親狠狠打了一頓,可哥哥一邊捂着屁股喊疼,一邊朝她擠眉弄眼的,好笑極了。
五歲的時候,舒蘭終於明白了身上發生的變化,並且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
她知道,她變成了一個人,一種很是奇怪的生物。
冬雪消融、春風拂柳,轉眼間,院子裏的杏樹又開花了。
「阿蘭、阿蘭,你在哪?」舒宛做完午飯,趁空閑時間,掀開門帘往屋裏瞧了一眼,卻發現本躺在炕頭睡覺的妹妹竟然不見了,連忙把東屋、西屋凡是能睡人的地方都找遍了。
她這個妹妹從小就安靜懂事,不像別家的小孩那樣愛哭愛鬧,可就是有一個缺點,人特別懶,一天到晚總是睡覺。
說她也不聽不進去,打吧,對着那樣一雙黑葡萄似的水汪汪大眼,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臉,就連嚴以教子的娘親都捨不得動手,就更不用說溫和愛笑的爹爹了,結果妹妹越來越懶,懶到隨便找個地方都能睡得香甜。
沒有找到妹妹,舒宛急得不行,眼看太陽就要昇到正中天了,爹爹、娘親、弟弟還有蕭叔叔一家人都在田地里忙着種花生,就等着她去送飯呢。
屋子裏沒找到,難道她跑出去玩了?儘管舒宛覺得一身懶肉的妹妹不可能主動出去玩,但還是走到院子裏看了看,這一瞧立即傻眼了。
家裏的院子是用籬笆圍起來的,西邊種了兩棵杏樹,都有碗口般粗了,開滿了粉中帶白的杏花,而在兩棵杏樹中間放了一個柳條編成的小筐,四尺來長、一尺多寬,平常放在手推車上,裝滿爹爹從山上採的藥材。
如今卻用粗繩綁牢了,在樹蔭下盪呀盪的,舒蘭仰面躺在小筐里,暖暖的陽光透過繁葉照在身上,恍如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