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氏也確實覺得喝了這幾日,身子爽利了些,沈荷香又看得緊,一天兩頓不落,於是也不用她催促便咽了下去。
沈荷香將空碗刷了放到廚房,這才回了屋關上門,然後從床底取出了一隻小罐子,罐里裝的是她好不容易跟沈成石討要的半小罐芝麻油,這油可是貴着呢,富貴人家才能吃得起,比那豆油、菜籽油香多了,柳氏平時炒菜都捨不得用,沈荷香以前偷偷多放一點都會挨罵。
因沈成石是賣貨郎,所以竹簍里有那麽一罐,這便讓沈荷香軟磨硬泡地討來了一些,藏着掖着的抱回了屋,如果讓柳氏知道定是要沒收的,因為只這一點便要十幾文錢了,可見沈成石對沈荷香的寵愛程度。
在十天前,沈荷香便將山上採的茉莉花用水泡了,然後放進小罐里和芝麻油混在一起,用熱了七八分的水熱蒸後密封起來,今天才取出來,一打開罐口便聞着一股幽幽的茉莉香味,聞着她眼前一亮,便把小罐放到桌上,然後藉光朝罐里看了看,又取了她跟柳氏要的空胭脂盒,然後小心將罐子傾斜着,只見一股透明的水狀物從罐子裏流出來。
因那茉莉花里含着花露水兒,經過水煮後那水兒便蒸了出來,然後浮在芝麻油上,這幾日已經入了香味,比普通水還多一點油潤,平日用來潤面、塗抹身子最好不過了,可以去乾燥,使臉和全身的皮膚又白又嫩,這便是十年後京城貴婦小姐們最愛的花露油,雖然只有兩種材料有些不足,但是現在這樣的條件能弄出一點來已經很不易了。
直到胭脂盒都裝滿了,沈荷香這才收回了小罐,再藉着光往裏望了望,上面一層花露油已經所剩不多,只能再裝一次,剩下的摻着茉莉花的芝麻油就可以用來做頭油潤發,日後多抹幾次營養充足,頭髮便會生得又黑又亮,像緞子一般有光澤。
洗完澡,沈荷香用手沾了花露油,仔細的往身上塗了一層,這才套了衣服懶懶的坐在窗邊,取了手指尖一點的花露油在手上,然後慢慢的在手心裏揉了揉,輕輕的潤着面。
沈荷香原本底子就好,膚色生得白,像極柳氏,再加上剛洗完澡又塗了花露油的關係,銅鏡里的皮膚看起來比前幾日細膩好看了些,只是面色隱隱還是有些蠟黃。
想到家裏的情況,沈荷香微淡了淡臉上的愜意,不由伸手蓋上胭脂盒蓋,輕輕撩了長發到身後,坐在凳子上暗嘆了口氣。
若是再不能賺些銀錢,恐怕以後家裏連糙餅都吃不上了,想到那便宜糙面的酸味,沈荷香又是一陣反胃,更想要賺一些錢改善下家裏的伙食,至少能吃頓像樣的飯菜。
一夜睡得安穩,第二日沈荷香神清氣爽地爬起來,到院邊折了一根柔軟的柳條,用牙慢慢的磨碎,然後便沾着點細鹽開始仔細的刷起牙來。
當年在候府做妾時,日日無所事事,別的沒學會,怎麽將自己弄得入侯爺眼卻是學得八九不離十,時間長了也就成了習慣,就算後來跟着販香的小販幾年,日日累得要死,風吹日晒、蓬頭垢面,但每日也必是要清潔乾凈牙的,她甚至還苦中作樂,自己琢磨出一種能使牙齒更潤更白的方法。
沈荷香將牙刷乾凈後,用竹筒里的水涮了涮口裏的鹽味,然後便跑到昨日栽下野花的地方折了一朵,扯下一片淡紅色的花瓣,然後放在牙上細細的蹭着,如果花瓣多可以嚼碎了,和着水一天漱口三遍,時間長了牙齒便會如白玉一般。
沈成石一大早便挑着竹簍走街串巷的賣貨,而沈荷香湊合著喝了半碗菜粥,便漱了口進裏屋,只見柳氏坐在炕上,正將舊荷包里的銅錢倒出來數了數,越數臉色越是不好,見沈荷香進來,這才將銅錢匆匆放回荷包里。
對此沈荷香上一輩子就經歷過了,心裏清楚這是又快到了往老宅交錢的時間了,一個月二百文雷打不動,柳氏手裏的錢恐怕還遠遠不夠。
在沈荷香十歲前,家裏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算不錯,那時還住在青磚碧瓦的老宅,至少饅頭米飯一個月也能吃上幾次,但那是沈荷香爺爺還在世的時候。
沈老爺子死了以後,沈成石一家便被繼母和大伯趕了出來,說是分家,實際上卻是獨佔了沈老爺子的家產田地和鋪子,只分了山腳下的三間爛泥房給沈成石和柳氏,連半文錢都沒有,如果不是柳氏賣了僅剩下的那隻母親留的玉鐲,換了六兩銀子,讓沈成石批些雜貨挑着去賣,恐怕一家人早就餓死了。
所以一年來,家裏省吃儉用吃糠咽菜,個個面黃肌瘦,柳氏身體本就虛,還要整天為錢財操心。
而沈成石挑着擔子賣貨,每天雖然有進項,但是最多一日凈賺二十多枚銅錢,少時才幾枚,一個月下來也不超過四百銅錢,還要交給老宅繼母每月二百銅錢,剩下的一百多枚,一家人既要吃喝,又要修繕這漏雨的土房,沒想到柳氏前不久感染風寒,還倒欠了人家葯錢未還,日子現在過得更是雪上加霜。
沈荷香覺得現在最要緊的便是多賺些錢改善家裏的條件,至少要吃得好些,把柳氏的身子養好,隨即便伸手翻了翻炕上放着的幾條鎖邊綉帕,這就是為賺個手工錢,裁製好了,客人買到手就直接可以繡花,因為料子一般,所以賣得很慢。
沈荷香漫不經心道:「娘,這帕子若熏點香便會好賣多了。」
柳氏正心煩着,聽到不由瞪了沈荷香一眼,「小孩子家懂什麽,那香料一點點都要幾十文錢,得賣多少條綉帕才能賺回來。」
沈荷香卻是如驚到一般睜大眼道:「娘,為什麽要買,我就會做啊……」
「你會?」柳氏也是嚇了一跳,這做香料的可是手藝人吃飯的飯碗,方子就是把在手裏、爛在心裏也不會告訴旁人,像她們這樣的平頭百姓想做也沒地方學,所以沈荷香一說會,柳氏也覺得是假的。
沈荷香卻是笑得甜蜜蜜的坐在炕邊,然後身子湊近柳氏,微低着頭嬌聲嬌氣道:「娘,你聞這茉莉頭油就是我做的,香不香?」
如此一提,柳氏這才發現屋裏似乎多了一股茉莉香,因為香味與山上開着的茉莉花一樣,所以一時間她倒沒有注意,但經過提醒,並隨着女兒靠近,這股香味終於微微濃了些,但卻濃而不膩,那感覺彷佛就站在花叢旁,沒有任何添加香料的刺鼻異味。
柳氏之所以懂一些,是因為當年未分家時,家裏有間雜貨鋪,鋪里自然少不了賣一些胭脂水粉頭油,柳氏也用過,所以多少還是有些見識的。
隨即她便直起身,伸手摸了摸沈荷香的頭髮,然後將手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沈荷香如果不提,根本看不出那細細的頭髮上抹了頭油,並沒有平常女子頭髮那般油亮,但是這香味卻是不錯的,沾手即香,無論是香料還是脂粉,好的香氣都是久而不散,如此看來倒不像是鋪里賣的那些次等頭油。
待沈荷香將那半小罐茉莉頭油拿過來給柳氏看時,柳氏用勺子挖了一點,聞了半天,臉色有些激動,待發現這罐是芝麻油時,頓時拉下了臉,不過看在這頭油的香氣濃郁清新,實屬上品,也就一時按捺住。
沈荷香見狀根本不用她問,便將自己怎麽會做頭油的事跟柳氏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她睜大眼睛,天真主動半撒嬌的神情話語使得柳氏疑慮盡失,當真以為沈荷香好運道,撿到了一張牛皮,上面寫了一些方子,當沈荷香說到後來去山上勾桂花時,牛皮掉到了山崖下,柳氏還跟着心驚加可惜,並再三囑咐她,日後再不能自己跑去山上。
沈荷香回到西屋時,嘴角還微微上翹着,腳步輕輕的,略有些得意的走到桌前,隨手倒了杯乾野花泡的茶喝了一小口。
想起什麽,小手抬起這麽微微一攏,便見手心處慢慢的凝出來幾滴淺綠色的泉液,形成小小的一團,隨即便將這幾滴泉液倒入了剛喝完的空杯中晃了晃,沈荷香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這東西可是她的秘密,一天也只有幾滴,過了今日便沒了,自然要好生的用,可不能浪費了。
而剛才跟柳氏說的話,那自然不全是真的,若是上好的頭油真這般好做,京城做脂粉的可是要發大財了,未添加其他貴重香料輔助,花油的香味一般是很淡的,遠沒有這般清雅香韻,這一點她前世跟着香販幾年,不想懂也懂了七七八八,她之所以能用簡單的材料做出上好的頭油來,卻是跟她手心中的泉液息息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