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十六章(4)
“不,”李向南嚴肅說道,“中國的國情比我們想像得複雜得多,我們要多方面考慮,改革面臨著壓力。”“有壓力,當然誰都承認。”“真正知道的人並不多。很多人只是看到某一兩點。有的人看到的是經濟上某個困難,有的人是看到政治上某個阻力。但實際上,我們的改革面臨的是一個總體的壓力。”庄文伊看着李向南,彈煙灰的手在煙灰缸上停住了,他沒有聽到過這個概念。“從經濟上講,我們遇到的壓力就很大。”李向南說道,“資金短缺,資源緊張,就業問題,許多方面都對我們有壓力。而壓力遠不只是經濟上的。對經濟的改革,因為牽動利益,既有物質利益,也有權力地位,還引起了政治上的矛盾。農村新經濟政策不就曾經引起黨內部分人強烈的抵觸情緒嗎?現在雖然大為緩和了,但也不能說完全消除,還在一定程度上潛存着,並且總是和目前農村中許多尚未解決的問題相聯繫。老龍的情緒不就是這樣嗎?又比如現在搞體制改革,用經濟手段取代某些行政管理,按經濟規律辦事,這都在實際權力和管理上衝擊了相當一批幹部。你才搞一個改革設想,像組織部長老羅那樣的人不就情緒很大嗎?至於精簡機構,必然要裁汰幹部,這會引起這些幹部及他們親屬的不理解。我才精簡了縣委辦公室,小胡不就鬧得不亦樂乎了?各種各樣的壓力還很多,它們在和我們工作中的某些失誤、傳統的習慣勢力、‘左’的思想影響都聯繫起來,包括和現在黨風不正、社會治安、青年人教育等社會問題在社會上引起的不滿都聯繫起來,這一切匯在一起,匯成一個總體壓力。這就是我們面臨的現狀。”他雙手好像端着一件很沉的東西掂着打了個手勢,“如果我們看不到這個總體壓力的嚴重性,不從社會經濟、政治、思想的總體戰略角度來考察形勢,沒有深謀遠慮的政策,就可能葬送改革。”“改革沒那麼悲觀,起碼一個縣沒有那麼複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個縣和一個國家是一樣的。”李向南說。庄文伊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你沒說服我。你太守成,這可能是你搞政治的結果吧。”他有些失望地摘下牆上掛的雨衣,“我的話可能太書生氣吧,你也聽不下去。咱們中國就是書生氣太少,官吏氣太重。”說完他拉門準備走了。“噢,有個情況忘了說。”他在門口說道,“有人造你謠言,說你和林虹過去是同學。”“是同學。”李向南答道。庄文伊看了他一眼:“不光說是同學,有些話很難聽。”他想說什麼沒說出來,拉上門走了。李向南蹙着眉心,面對着窗外的雨霧:“庄文伊剛才說的情況,你聽說了嗎?”他問康樂。“聽說了。”“怎麼沒告訴我?”“都很無聊。”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又問:“還有什麼動態?”“顧榮過去是你父親老部下吧?聽說他們要給你父親寫信彙報情況。”康樂接着問道:“你現在最憂慮的是什麼?”他在一旁坐下,拿過李向南的煙對着了自己的煙,“群眾還是很理解你的。西山的老百姓現在都叫你李青天。”李向南說:“這正是我憂慮的事情。”“為什麼?”康樂詫異地問。“越這樣,一部分幹部越對立。青天是最難當的。”康樂一下挺直身子:“我早就跟你分析過,你一上任就嘁哩咔喳解決問題,得了民心,失了干心,會越鬧越被動的。你不如一上來先悠着點,慢慢把幹部團住了,再一點一點推開局面。”“我是反覆考慮了的。”李向南說道,“一種干法,就是你說的,先不露鋒芒,拉住幹部,再看機會一步步來。那樣穩是穩,但一個是太慢,一個可能永遠推不開局面。還有一種,就是現在這種干法:先展開工作,打出旗幟,震開局面,贏得民心,取得政治上的優勢,再回過頭來做一些幹部的工作,把政治優勢轉化為組織上的優勢。”“可你老兄幹得太猛,有些幹部關係你來不及照顧。”“這和照顧幹部關係是有矛盾的。”李向南點頭承認道,“可有的時候,就要有側重,有決斷。開提意見大會,一連氣處理問題,那樣干是有點猛,受觸及的幹部有情緒,可為了先沖開局面,必須下決心那樣搞一下。其實你不知道,我一邊朝前干,一邊一直感到背後的壓力。但我不敢分心,只能咬咬牙先打開局面”“像顧榮、小胡這些人,現在對你情緒大得很。”李向南點點頭:“就連老龍不也嫌我不懂農村實際嗎?可另一方面,你看,庄文伊這樣一批人還嫌我保守,對我越來越不滿。”“你現在該抓緊時間做他們的工作了。”“怎麼統一?翻來覆去講?龍金生還是龍金生的觀點,庄文伊還是庄文伊的觀點。這不是最好的辦法。”“你是不是想來個更漂亮的干法?”“是。你今天通知下去,還按原計劃,後天,縣常委全體,還有各部局負責人,調研室、辦公室全體,一起到下面轉一圈。”“這裏是不是有你的錦囊妙計?”康樂開玩笑地問。“到後天你就知道了。”李向南也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