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第十五章(2)
顧榮一直注意着他。這位龍金生是個不參與任何派系的人。幾十年來就是兢兢業業搞他的農業,在基層很有影響。多少年的農業經驗使他對李向南的某些做法有些疑慮,這一點顧榮感到了。他要利用這一縫隙爭取龍金生。這樣的人要比馮耀祖更有分量。在政治鬥爭中,能否爭取到那些不偏不倚而又有影響的人,往往決定最後的力量對比。他今天考慮再三,才決定把龍金生請來的。“老龍,上午常委又開會討論了多種經營吧?”他笑着問道。龍金生點了點頭。“咱們新來的書記又是講他的發展旅遊?”顧榮看看左右,好像長者在寬和地揶揄年輕人,“就指望那個叫古陵富起來?”他知道龍金生對這些“花哨東西”最不感興趣。“不,今天開會,向南着重講的不是這個。”龍金生垂着眼一本正經地說。“又有什麼新花樣啊,養猴子?”顧榮更為揶揄地笑道。“他首先強調要抓好糧食。”“噢。”顧榮有些失望。“他講得很明確。糧食抓好了,才能更放手地抓多種經營。他說,十億人口,長期進口糧食不是辦法。”龍金生的話語總是慢條斯理的。“這應該是最起碼的常識了。”顧榮說。“我看他對農業根本不懂。”馮耀祖在一旁說道,“就知道抓什麼上訪啦,治安啦,開這會開那會啦。花里胡哨。”“不懂,可以慢慢學嘛。”顧榮似乎在替李向南辯護,一句一拖音地慢慢講道:“可以理解,大城市的學生,只插過幾年隊,對農業當然不會太懂。不過,大學生,年輕有文化,體制改革啦,戰略規劃啦,新套套多。老龍啊,你這土包子可別跟不上。”他在實質問題上略點一下,就把龍金生暫且放下了。爭取這樣的人,只能利用李向南在農業政策上的過失。任何過於明顯的拉攏只會適得其反。“他這個人太專斷。”“什麼都要管,一個人一天主持幾個會。”“他說幹什麼,就一定要幹什麼,沒有商量的餘地。”…………滿屋的激烈情緒仍然針對着李向南。顧榮卻從情緒後面清楚地看到了原因:這些人都在李向南迅速推進的形勢下感到了巨大壓力。“提意見、提建議大會”結束后,年輕的縣委書記迅速展開了工作部署,一天召集幾個以至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會議,處理各種問題。縣委機關一片忙碌。農業會,紀律檢查工作會議,社隊幹部會,廠礦工作會議,文教會,治安會……。就連“提意見大會”上講到的養豬問題也在會後兩天就解決了。這些情況顧榮都知道。他雖然感到陣勢在壓過來,卻反而鎮靜起來。他有一個“標準的”領導幹部所具有的政治頭腦。越是像李向南現在這樣一頭扎進具體工作中忙忙碌碌的人,越不可怕。他們急功近利,熱昏頭腦,無法顧及上下左右的政治關係,結果往往被人輕易擊敗,落個狼狽下場。這是顧榮親身經歷過的教訓。“不要隨便給同志下結論、扣帽子。”他打斷了人們的話,批評道,“專橫啦,專斷啦,有什麼根據?要有事實。你們說了半天,具體針對什麼?”說話的幾個人一時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就因為他一天親自主持十幾個會?那也不一定算是專斷嘛,也可以說是對工作認真負責嘛。‘說幹什麼,就一定要幹什麼。’那也不一定是專橫嘛,當領導的說了不做,算什麼領導?關鍵要看說的、做的對不對嘛。你們說他做事沒有商量餘地,首先,他和你們商量了沒有?”被顧榮訊問的幾個人啞口無言。“看來是和你們商量了。商量了,有不同意見為什麼當面不提?”“感到有壓力。”有人說。“有壓力?那你現在還說什麼?”“提過也不管用。”又有人說。“有幾個人敢公開反對他的?”“看來提意見的是少數。少數服從多數,他也沒錯嘛。”顧榮說道,略仰了仰身子,“所以啊,嚴肅的態度並不在於事後才發牢騷,那沒有用。明白嗎?”“我舉個例子吧,”馮耀祖說道,“他在電業局說,幹部再有吃喝風,第一次扣三個月工資,第二次撤職。這不合適。吃喝風要反對,可怎麼處理,要經過常委會討論,他不能一個人就定政策。”“那不過是表明他反對吃喝風的原則態度嘛。”顧榮不以為然地擺了一下手。“不只是原則態度,電業局已經這樣扣工資了。這不是老典在呢,是吧?”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仰靠在摺疊椅上的典古城身上。“是。”典古城毫無表情地答道。顧榮沉吟了一下:“這樣一人說了算,領導的意志就是法律,是不太合適……不過,這問題也不很典型啊。反對吃喝風,在原則上總還是對的。”有了這樣一步步的引導,談話自然迅速深入。一直坐在一旁憋着氣抽悶煙的縣委組織部長羅德魁,一下挺立起高高胖胖的身體嗓門粗啞地發泄開了。他講的正是現在古陵有震動的事情之一,李向南正在搞縣一級體制改革的方案:“那天,聽說縣科委的庄文伊在設計縣一級體制改革的方案,我就火了。這是縣委的事,組織部的事,不該他們管。庄文伊說,李書記鼓勵他們搞。我找李向南去提意見,他說是集思廣益。什麼集思廣益?這麼大的事,咱們縣委都沒醞釀過,就拿到黨外去,合適嗎?他說,可以聽黨外人士的意見嘛,這叫諮詢,再說庄文伊就是黨員,還是縣委委員嘛。我沒理論,說不過他。庄文伊那樣的算什麼黨員?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李向南這個人太自以為是,不尊重老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