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新娘
我是頭一回把劉海波往我家領,他來之前我跟我媽說,等會兒領來個優秀青年給她審查審查,我媽樂得把正在單位開會的我爸給拽了回來。我爸那可是土皇帝――單位的頭兒啊,平時把工作看得嗷嗷重要,結果聽說我要領男朋友回來,什麼會啊,全扔下,坐車就回家了。坐了不一會兒,劉海波來了,我媽一看見他就說:“這不荊盈的劉老師么?”
我媽記性可真好,雖然她從來沒給我開過家長會,就在畢業照上見過劉海波一回,這麼
些年了,她還真能記住。我記得當時我媽看見我畢業照的時候,指着坐在教師席的劉海波問我:“怎麼學生也讓往這兒坐?”我跟我媽說,那是我語文老師,高一還當過我班主任吶,我媽連聲讚歎:“年輕,年輕啊!”
我爸認識劉海波,高中每次家長會都是他去。那會兒他是家長,看見劉海波客客氣氣的,這回身份不一樣了吧,我爸還不習慣了,怎麼也忘不了劉海波是我老師。劉海波可嚇壞了,他沒想到我爸媽全記得他,還把他當我老師那麼招待,他彆扭得不行,話都不會說了。憋到最後,劉海波實在受不了了,終於說:“叔叔阿姨,你們別管我叫‘劉老師’了,叫我海波兒就行。”
我媽要留劉海波吃飯,上廚房張羅的時候把我拽了去,跟我說:“這孩子挺好,一看就挺本分挺實惠,對你肯定好吧?”我一個勁兒點頭,心說您要是知道劉海波拎着刀砍人的歷史還不得把他順窗戶扔出去啊?我媽又問我:“你倆到啥程度了?”
我搖頭晃腦,“你和我爸要是瞅着行,過年就領證兒。”
我媽這一驚可不小,手裏裝了小白菜的小鐵盆兒“咣”就砸地上了,嚇了我一跳。“你倆啥時候開始的啊?”
我蹲下幫我媽撿掉在地上的小白菜,“挺長時間了吧?我也記不清了。”
我爸和劉海波在客廳裏手舞足蹈地聊,劉海波真能投其所好,跟我爸神聊歷史。我爸自從過了五十,就極其熱衷於買書,尤其是在《雍正王朝》風潮之後,他把中國歷史上所有皇帝都買回家來,加上一套《資治通鑒》,一有空就研究。劉海波是學中文的,這些東西根本不在話下。我拿了一盤水果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劉海波正神情專註地跟我爸討論漢武帝,我爸聽得津津有味,看這意思,我要不讓劉海波給他當女婿他都得認下這個乾兒子。
那頓飯吃得特高興,我很久沒看見我爸我媽這麼高興過了,我估摸着他倆是打着算盤要把我嫁出去了,心裏可能琢磨着給我多少嫁妝吶。劉海波走了以後,我爸跟我說:“我跟你說啊,這女孩兒找丈夫,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可靠、有責任心,我看海波兒這孩子真不錯,你認真點兒。”見我不言語,我爸又說:“爸能看出來你不是特別喜歡他,可你也不能老找感覺啊,你也不小了,好時候馬上就過去,為了一個人耽誤自己的事兒,是不是不值?你說爸說的對不?”
我就知道我爸我媽能看出來我不像喜歡宋樂天那麼喜歡劉海波,要不然我看他的眼神都得柔情蜜意的捨不得放開。可我爸我媽的想法是,劉海波可靠,對我也好,女人不能靠愛情過一輩子。我挺同意他倆這個想法,所以我才把劉海波領回家的。
既然我爸我媽都已經拍板兒,我就準備把自個兒嫁給劉海波了,可見着劉海波這句話就死活也說不出口,於是打定主意,劉海波不跟我提,我也不說。
這些日子,我偶爾會去四中找劉海波,他也越來越明目張胆地給他的學生他的同事介紹我。有一次我去找他,還沒下課,他辦公室也鎖着門,我就到他們班門口等他,結果學生看見我了,開始起鬨說:“劉老師有人找!”劉海波扭頭看看我,沖我笑了笑,對他的學生們說:“她當年也跟你們一樣,是我的學生。”這下子課可上不下去了,全班一起問劉老師究竟怎麼回事兒,我趕緊跑了,怕下課鈴響了矛頭指向我。劉海波辦公桌上的照片換成了我的單人照,他和學生的關係那麼好,肯定都參觀過了,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看見我就起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幸福。有這麼一個在乎自己的男人,我一個丫頭,還想要什麼呢?
過年的時候,劉海波帶我回家,我見到了他當老師的母親和他那曾經也是高幹的父親。劉海波的媽媽見到我特別高興,我猜也許是因為劉海波三十年了頭一回往家領女朋友。劉海波他爸特別顯老,六十多歲,看着像七十幾歲,並不怎麼熱情,也許是職業病,還也許是退下來之後的落寞吧。
我倒是沒想到劉海波他爸會是離休的公安局長,劉海波從來沒跟我說過。劉海波說,他
少年時候打架打得最凶那會兒,出去打完架回家就挨他爸的打。老頭兒是個嚴厲正派的主兒,一瞅就能瞅出來。
我挺會討老人家歡心的,一會兒功夫就把劉海波爹媽哄樂了,因為我知道這年頭女孩兒都懶,不愛幹活,我雖然不勤快,裝裝樣子總是會的。他媽一瞧我切黃瓜那利索勁兒就樂了,老頭兒看我對他養的熱帶魚頭頭是道地評論,也眉開眼笑了――這得托我爺爺的福,要不是我們家我爺爺摸索養魚技術養死了若干條珍貴的熱帶魚,我哪兒能認識這麼多魚啊!
那天晚上劉海波安然極了,渾身上下透着一種已婚男人的安穩和興緻勃勃,眼神中也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滿足。他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幫着他媽忙裏忙外,吃飯的時候幫我挑出魚里的刺,幫我夾出我不愛吃的香菜。那時候我覺得這就是我家了,讓我管老頭兒老太太叫聲爹媽,我樂意。
那晚劉海波送我回家,跟我說:“我看電視上說,有家婚紗攝影正新春酬賓吶,要不明兒看看去?”
我心裏一動,“人家酬賓,關你什麼事兒啊?”
“我就覺着你穿上婚紗肯定挺好看的,咱照一套去吧。”劉海波勾住我的腰,柔聲問。
我嚮往婚紗嚮往了二十四年了,既然我早就打算把自個兒嫁出去了,為啥不穿一把啊?只是我對劉海波這種沒有鮮花沒有戒指的求婚方式有點不滿罷了。“你這是跟我求婚啊?”
“不是。”劉海波像也沒想就否定了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說出來的話,一點兒面子也不給。“想先照一套照片兒,不結婚。”
我一把推開他,有點兒生氣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可能我覺得劉海波對我不誠心誠意了。女人被慣壞了就容易任性,我這就是讓劉海波慣出來的。“誰跟你照相啊,我才不去,你愛照找別人去!”
劉海波還是笑眯眯地,低聲下氣地拉住我的手說:“你不是本命年么?你沒聽說本命年結婚不吉利?”
“你響噹噹的人民教師還信這些?”
劉海波看我不生氣了,又從背後抱住我,我倆一點一點挪着步子往前蹭,“信了總沒什麼壞處吧?討個吉利總好,我還想跟你天長地久吶,九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年。”
我“呸”了劉海波一聲,笑了,“誰和你天長地久啊!”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愛上劉海波了,他是那麼認真地對待這份感情,連一個小小的傳說他都看得這麼重,寧可冒着我有可能變卦的風險也要等上一年再娶我回家,我是真被他感動了。這時候我無可避免地想到了宋樂天,想到了他那雙清澈的眼,想到了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既然他已經打算忘掉我,那麼,我也忘掉你吧。不同的是,你沒有結婚,你的戒指是個記號。而我就要嫁人了,嫁給一個視我如性命的人,我也要戴上戒指,在我左手的無名指。
劉海波的爸媽早給他準備好了結婚的房子,裝修一下就能住了。劉海波買了一隻戒指給我,是電視上說的那個什麼“鑽石恆久遠,一顆永留傳”的,他說,他要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要嫁了,讓別人不準有非分之想。我說也就你把我當個寶兒似的,除了你沒人看上我。宋樂天當年跟我說過,“你瞅你走哪兒都跟個賣烤地瓜的似的,除了我誰要你啊你說。”宋樂天,劉海波他要我了,你說,你和他,誰更愛我一點呢?
春節過後,我和劉海波真的去了那家正在打折酬賓的婚紗影樓,當我化好妝穿着雪白的裙子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劉海波看着我愣了。他說我真漂亮。我拉了拉他身上燕尾服的下擺,說:“短了。”
我沒告訴劉海波,當我從樓梯上下來,看到他在那裏專心致志地等我,我覺得那就是我今生今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