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一)
顏敘是學美術的,
理想是做廣告。
我看過他的畫,
一層一層的色彩暈染開來,
畫面全是抽象的色塊,
有時候是很多雜亂而扭曲的線條,
彼此纏繞,
像是部分意大利歌劇的高音,
迴旋纏繞細得像要斷掉,
逐漸勒緊直到缺氧。
(十二)
我們總是喜歡走陌生的路,
逛陌生的街區,
在快要天亮的時候在陌生的電話亭里
撥一些朋友的電話對他們說晚安。
我不知道
這是為了新鮮感
還是為了陌生的人彼此間冷漠的隔閡。
(十三)
顏敘帶着我走進一間聲響震天的酒吧,
他對我說有很多愛音樂的朋友都在裏面,
他們都沉默,
他們都善良。
我聽搖滾CD的時候都已經習慣了將音量開到震天響,
可是我進去之後10分鐘我就頭痛得像要死掉,
無數的金屬雜音朝我耳朵里擠進來,
我看到那些扭動身軀的人那些陶醉沉溺的人
心裏一陣陣地難過。
後來顏敘將我拉出來了,
他看着我什麼也沒說,
只是搖了搖頭。
當我們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很文靜的女孩子
撞門衝出來,
然後就蹲在路邊吐。
顏敘對我說他認識這個女孩子,
在重點高中上高三,
可是卻喜歡上了他的一個搞搖滾的朋友,
她常常為了證明她的愛而跑進去,
可是總是被那震天的聲音震得嘔吐。
(十四)
我曾經對FOX講過顏敘這個人,
然後FOX發過來一段話,
他說:
他肯定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背着斑斕的畫板
沉默着穿越這個城市。
我問他怎麼會知道,
他說不為什麼,
喜歡搖滾也喜歡畫畫的人都那個樣子。
(十五)
我和FOX認識是因為我喜歡他的論壇,
也總在裏面不斷地貼帖子,
而且時間幾乎都是凌晨。
後來我對他講了他文章中的一個錯誤,
然後他回了我一封信,對我說謝謝。
然後我就很輕鬆地成為了他的朋友,
而且讓他隔三岔五地給我寄北京的CD過來。
其中我最喜歡的《撞崑崙》也是他送給我的,
聽說極其難找。
(十六)
FOX和我在一個城市,
這多少有點戲劇化;
我總是在街上遇見一個背着黑色結他的人就停下來,
然後問他你是不是FOX,
然後理所當然地遭到很多的白眼。
有次顏敘也背着一把黑色的結他走到我面前,
然後他笑笑對我說,
你猜我是不是FOX。
(十七)
最早引我接觸搖滾的人是林嵐,
我初中的同桌。
她總是在上課的時候聽CD,
把頭髮垂下來遮住耳朵,
當老師抽問到她的時候我總是撞她的胳膊,
然後她慢條斯理地站起來,
接過我匆忙寫下的答案大聲地念出來
然後望着老師笑,
然後坐下來繼續聽CD。
腳在下面一下一下地打着節奏。
(十八)
林嵐在十五歲的時候父母離婚,
可是她沒有跟着任何一方,
她一個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一百四十多平米的居室里,
在房間裏的每面牆壁上掛滿了油畫
並且每張油畫下面都有題目。
那是她自己取的。
她說她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不斷地買油畫
掛在牆上然後給它們新的名字,
她說她曾經有個夢想是開一個很大的畫廊,
然後等待有意思的人走進來。
我問她為什麼要用“曾經”這個詞,
她望着我帶着嘲諷的口氣說,
很簡單,
因為現在的我,
沒夢可做,
聽歌聽到天亮,
然後對自己說晚安。
(十九)
後來在我初中還沒有畢業的時候,
有一天林嵐突然就消失了。
她前一天借給我的CD還在我的CD機中轉,
可是我旁邊的座位卻突然空了。
我去過她家很多次,
可是大門緊閉。
有好幾次我將耳朵貼在大門上,
企圖聽見裏面震動的聲音,
聽見CD碟片在地上散落的聲音,
可是門裏面,卻一直寂靜如同墳墓。
當我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又去找她,
結果開門的是個化着濃妝的女人,
於是我說對不起找錯了,
然後悄悄地離開。
(二十)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林嵐,
我總是在路上經過畫廊的時候突然就想到她,
而我抬頭望向天空,
只看到飛鳥驚慌失措地四面飛散,
翅膀在天上劃出寂寞的聲響。
有些人是突然就會消失的,
而有些人,
一輩子都會被囚禁在一個狹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