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生死契闊
兩人站在原地,稟住呼吸,雖沒有動手,周圍的人卻隱隱感到一股劍氣襲人。突然,師曠一躍而起,手持竹劍直刺竹若凡,竹若凡伸手一格,兩人目光相對,只發出凜凜寒光。突然師曠手形一變,發動快攻,那劍快的簡直看不到影子,兩人都是綠盈盈的竹劍,你來我往,打鬥之間,只看見綠影晃動,卻連劍都看不到。憐棠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兩人躍身而起,一直斗到半空中,突然一道紅光閃過,師曠從空中跌落,竹若凡也向後一躍退回到馬前。他垂下手臂,面色微白,憐棠立即問道:“沒事吧?”血卻沿着他的手一直流過翠竹劍,從劍尖滴到地上。
“若凡,你怎麼樣了?”憐棠非常擔心。
竹若凡擺擺手。
只見師曠倒在地上,胸前一片殷紅,他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今日你顧念師徒之情,不傷我要害,你焉知我來日不會取你的性命?”
“有一句話叫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即使你將來要取我性命,那是你的事。可是對於我來說,我卻不能殺你。”竹若凡淡淡道。
“好,我不枉有你這樣一個徒弟了。”說罷,他飛身向後躍起,將青竹劍輝灑一片,青光閃出,鮮血飛濺。身後的人馬竟然都在他一擊之下,墮馬而亡。他翻身回到馬上,叫道:“你快走吧,後面還有大路人馬,此去自己珍重,希望你能逃過此劫。”
竹若凡單膝跪下,道:“謝師傅成全。”
師曠微微一笑,將馬嘴一勒,也不回原路,卻是向東而去。
“他倒是一個豪邁的人。”憐棠道。
竹若凡飛身上馬,帶着憐棠,望小路奔馳而去。
暮色漸漸降臨了,竹若凡這才放緩了速度,他低頭道:“坐了一天馬,累了吧?”憐棠微微點頭。
他抬頭四周望了一下,也不知到了哪裏,四處都是山,只知道往西北走必定能夠到達關外。見着一個山洞,還能容人,便將馬系在洞前的樹上,扶憐棠進了洞中。他生起一堆火來,又出去打了幾隻野鳥,採摘了些野果權作晚餐。
“烤好了,你吃點東西吧?”竹若凡將烤好的食物遞給憐棠。憐棠接過食物放在一邊,道:“你的手受傷了,我幫你看看。”
“沒事。”竹若凡從容道。
“不行,我要看看。你過來,那邊正對着洞口,有風的。”雖然是春天,晚上卻依然有些冷,竹若凡坐在憐棠對面,憐棠靠着洞壁,前有遮擋的大石,竹若凡卻坐在篝火對面,對着洞口。
竹若凡愣了一下,憐棠又輕聲道:“你過來,我幫你看看。”竹若凡遲疑了一下,坐到她身邊,臉卻別向火堆。憐棠仔細檢視,只見那血跡是由肩上流下,現在似乎已經結痂,肩上的白衫已經是一片殷紅,憐棠將他的袖子摞起,豁然看見肩膀上一個深深的傷口,憐棠一陣心疼,輕聲道:“疼嗎?”竹若凡微笑搖頭。
她拿起自己的絲巾蘸了些清水,輕輕的將傷口拭擦乾淨,又將自己的衣衫撕下一塊乾淨的替他包紮傷口。
竹若凡見她的俏臉映照在火光之下,面如胭脂,美若朝霞,不由得怦然心動。他柔聲道:“你不怪我是蒙古人?”
憐棠道:“你為了我殺了張仲興,舍卻性命都不要,你叫我怎麼怪你?你做什麼都是為我好,我怎麼忍心怪你呢?更何況,你的身份你自己又不能決定。”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竹若凡望着她。
憐棠拿手指堵住他的嘴,道:“你不要胡說。你受傷,我心裏就很難過,你不會死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憐棠…”竹若凡抱着她輕聲道:“你隨我去蒙古好不好,在那裏我們可以自由自在,你誰都不用怕,我會保護你。”
“嗯。”憐棠躺在他的懷中,她仰着頭望着竹若凡英俊的臉,“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
“一定會有的,只要我們離開這裏。”竹若凡說罷,輕輕的吻在她的臉上,憐棠閉上眼睛,她只知道,這個為了她能夠舍卻性命的男人,已經在她的心裏刻上了深深的烙印,再也抹不去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正是形容這月色撩人的春夜。夜已深沉,篝火漸漸熄滅。
清晨,天還未亮,憐棠穿好衣衫,深深的看了一眼她身邊還未醒來的男人,這一夜,他們可以肆意縱情,可是她卻不能跟着他去天涯海角。她輕輕站起,攏攏披散的黑髮,毅然走出了山洞,不忍回眸,眼角卻早已落下兩滴清淚。她沿着山路而下,還未走出百步遠,卻聽到身後的馬蹄聲,竹若凡停住馬,臉上寫滿了失落,低聲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意我是蒙古人,不肯跟我走。”
憐棠沒有回頭,輕輕擦乾眼角的淚,低聲道:“我也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對不起。”
“你們跑不了了。”馬蹄聲越來越響,只見劉世龍和蘇牧均策馬而來。
“憐棠,快走。”竹若凡將憐棠拉上白馬,山下已經密密麻麻佈滿了張太尉的兵馬,無路可走,唯一一條小路通到山上。
到了山頂,竹若凡才發現這座山三面已經佈滿了張太尉的人馬,而另一面則是絕壁,絕壁之下流淌着滔滔的河水。
蘇牧和劉世龍將他們圍住,一個紫袍長須的老者坐在馬上馳到他們中間,大聲罵道:“你這個小畜牲,我養你八年,你從小在我府中長大,是誰訓練你,誰栽培你,你居然今天恩將仇報,殺了我兒,你簡直連畜牲都不如。”罵道這裏,張太尉滿臉通紅,只見他眼圈深陷,一夜之間像老了十歲一般。
憐棠心中有些不忍,想到自己喪父,而他如今喪子,難道心情不是一樣的嗎?她看着竹若凡,卻不見他臉上有絲毫的動容,只聽他道:“劍客無情,這是義父教給我的。從十四歲起,我替你殺了八年的人,這些已經夠了。張仲興惡貫滿盈,我不欠他什麼。”
“你…你…”張太尉氣得說不出話來,“好,我後悔我信錯了你,我居然近日才開始懷疑你是蒙古的卧底。哼,現在還來得及,我要你和這個丫頭給我的興兒去陪葬。”說罷目露凶光,將手一揮。
劉世龍和蘇牧一齊將竹若凡圍住。竹若凡抽出魚腸寶劍,劉世龍手執青峰劍,蘇牧持一把彎月刀,兩人俱是武林中的高手,霎那之間,劉蘇二人齊齊攻向竹若凡,三人被包裹在刀光劍影之中,張太尉趁他三人斗在一起,將馬上的寶弓掂起,瞄準白衣,嗖的一箭射出,那箭疾如風,快如電。
“小心。”憐棠沖了過去,“騰”的一聲,那箭直中胸口,憐棠應聲而倒。
“憐棠…”,一看憐棠倒地,竹若凡心神俱亂,“嚓”的一聲,劉世龍的青峰劍刺入竹若凡手臂,頓時血流如注。竹若凡顧不上自己的傷,用鐵蒺藜擋開兩人的進攻,直奔到憐棠身邊,叫道:“憐棠,你怎麼樣?”
“若凡,你走,別管我…”憐棠已經聲音微弱,氣若遊絲。
“憐棠…”竹若凡眼中滴下淚來,他看着惡狠狠圍在周圍的人,知道今日是不可能躲過的了,他抱着憐棠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憐棠,今日你可願和我一同赴上黃泉路?”
憐棠伸出蒼白的手摸着他的臉,含淚微笑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憐棠今日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竹若凡抱起憐棠走到崖邊,兩人深深的相視,嘴角微翹,竹若凡縱身往下一跳,霎那間,宛如兩朵白蓮,冉冉從空中落下…,山崖甚高,良久,已經不見了人影,沒有了聲息,耳邊只聽得到河水的滔滔怒吼。
蘇牧看了一遍,道:“大人,這絕壁高有千萬丈,跳下之人絕沒有還生的道理。”
張太尉見他這麼一說,心頭不覺一痛,他皺了皺眉,畢竟是多年的義子,到頭來,兒子、義子全都沒有着落,不由得“唉…”一聲悲嘆,率着人馬下山去了。
九王府已經亂成一團,趙瑞昨日見憐棠沒有回來,便派人四處去找,又派了人去太尉府查探,今日卻還沒有消息,一大早已經大發雷霆。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一個家人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你們這些奴才,人都看不住,青天白日的居然不見了蹤影?”趙瑞怒道,他將茶放到嘴邊,根本喝不下去,又“砰”的一聲重重擱下,深皺眉頭,滿面的焦慮。他站起身來在廳中來回走動,自言自語道:“阿寬個狗奴才,叫他去太尉府打聽怎麼還沒消息?”
說曹操曹操便到,阿寬進了廳中,卻是滿面的不安,臉色蒼白。他一進來便跪在地上,伏着不敢起來。
趙瑞看他這樣子越發焦慮,吼道:“你這是幹什麼?”
“王爺如果不責罰奴才,奴才就說。”
“好,你起來說。快。”趙瑞急道。
“今早奴才就去太尉府查探,發現張太尉一大早就領着大隊人馬去了城郊的西山,一直追到了一個絕壁那裏,奴才等他們都走了以後,才去探查,結果看到了一大片血跡,還有這個…”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
趙瑞接在手上,頓時頭暈目眩,這個,這個是他親手為憐棠挑選的錦羅絲帕,右下角還有憐棠親自綉上的海棠花,如今,這方絲帕上面沾滿血跡,宛如朵朵盛開的桃花,趙瑞將絲帕撫在臉邊,淚如泉湧,斯人已逝,錦帕猶存,睹物思人,怎不叫人肝膽俱裂?
“你查清楚沒有?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找到人哪?”趙瑞哽咽着說。
“奴才不敢含糊,立刻找了搜了整座山,都找不到人,只是聽到砍柴的樵民說,早晨有人,有人跳崖了,據說,據說穿的白衣…”阿寬膽戰心驚,不知道他的主子聽到這個噩耗會有什麼反應。
趙瑞憶起昨日憐棠正是穿的白衣,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他愣了半天沒有說話。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我要親自去找!”
他衝出王府,飛身上馬,直衝向西山而去。
“王爺…王爺…等等我…”阿寬在後面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