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或許是她的一個走神,被對方從小孩純真無防備的話語中揣測到他們是山賊窩裏的人,竟然通報官府帶人來搜山。
幸虧山寨位處隱密沒有那麼輕易被發現,只是有那麼多穿着官服的大活人往山上跑,哪裏能不驚動山寨里的男人?
不巧,她與那人接觸的情景被偶爾外巡的男人看到。
加上她本來就屬來歷不明,「險些陷所有人於危險之中」、「身為官府的探子裝作記憶全失混進來探查山寨的位置」等等說法,一下子矛頭全都指向她。
他們是山賊,他們也不是自顏出身如此,他們在這裏有家人也有兄弟,他們奪取別人財物只為餬口謀生,他們最痛恨官府……
這些她都懂,也有好好解釋事情確實與她無關,奈何他們是賊,遇事就血氣全往頭上涌,對她的辯解壓根兒聽不進耳里。
他們左一句「這個女人一定是官府派來的」,右一句「廢話哪那麼多?先賞她幾記狠的讓她乖乖吐實」,完全沒有要聽她解釋的意思,說得她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怎麼辦?這女人嘴巴這麼硬,要不我們等九爺回來?」
「你小子腦子進水了?要問就現在問,等九爺回來,能問的都問不出來了!」
「你說什麼?!」
「我不是說信不過九爺,而是近來九爺常跟這個女人在一塊兒有說有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她用狐媚功夫迷惑九爺該怎麼辦?!」
「說得對!拿鞭子拿傢伙過來!」
對,童九歌不在,他帶人出去了。
若他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他會第一時間查明真相,不會讓人把她綁在大廳前那根木柱上,喊十幾個人來圍觀施以威迫和壓力,一個弄不好,直接嚴刑逼供。
逼供……現在還不算,但他們對她潑了冷水,就像牢裏逼問作惡多端,已經被鞭得意識模糊,卻如何也不願開口認罪的犯人。
水很冷,不是一般的冷,潑灑在身上、頭上,夜風帶着沾有夜露氣息的濕寒吹拂過來,濕衣貼着盾,那股寒意更是入了骨。
不知是全身都濕透了,還是夜風呼呼作怪的關係,顫意哆嗦從剛才開始就沒能止住,更多的是不知何時偷偷潛伏在內心的恐懼,視線幾乎無法集中焦距,意識開始變得有點模糊……
正當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爭吵着該把她煎皮拆骨拿去清蒸紅燒還是溫火慢燉之際,急切的腳步聲和洪亮的嗓音響起,聲音的主人強行撥開人群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在幹什麼?!」
毫無疑問,來人是童九歌,他一臉風塵僕僕,連腰間長刀都沒來得及解下,就一臉氣急敗壞地趕來。
若若猜,該是之前帶着孩子躲在遠處偷看的女人看不過眼,偷偷跑去找剛返回山寨的他通風報信。
「九爺!這、這個女人——」
「她說過她沒有,她什麼都不知道。」童九歌說出了從女人口中聽來,她之前說過的話。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麼說,嗓音堅穩,身軀偉岸挺直,連一點點退縮膽怯的情緒都不曾表現出來。
他願意相信她,應該說,他深信她不會那麼做。
他甚至不在乎有沒有人對他投來瞪眼、惱怒或不滿一類的情緒,直接走到她面前。
然而他並沒有立刻為她鬆綁,只是看着她,不作掩飾,也沒有刻意壓低音量,當著眾人的面,以沉靜的嗓音一字一句說道:「我相信你。」
「你……不要……」她想要他丟下她別管,即使見他回來心裏有多麼震撼,以為自己能獲救。
但是不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就連先前猶豫着如何處置她的猛虎寨少主都對他投來懷疑的目光……
「別說那種話,這裏讓我來處理。」
說著,他轉身走向少主,兩個人低聲交談。
談話的時間不長,就在少主點頭應允了什麼之後,童九歌重新走回她面前,俯身與她對視,眼睛對着眼睛,讓她瞧清那雙在四周火把的點亮下,閃爍着堅毅光輝的黑瞳,裏頭有某種她無法讀懂的情緒在隱隱浮動。
「他們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只是有些急了。」
「我知道……」把他壓低音量的話語聽在耳里,她小小聲地回應。
那是安撫,對她而言更是比火焰還要溫暖的字句,被寒冷和恐懼浸染的眼眸已經鎮靜了下來,安靜地回望着他。
「在來到這裏的最初,我提議他們與其搶奪老百姓的財物,不如去搶魚肉百姓的惡官、搶為富不仁的奸商,這樣更痛快,更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唯一沒有告訴他們的,就是如何對待背信棄義之人。」
「我沒有背信棄義,沒有背叛……」
「我相信你。」他又說了一遍,盯着她的沉黑眼瞳沒有移動過分毫,重申的那四個字,每一字裏都灌注了安撫的力道。「可是他們不信那只是意外,我必須做些什麼才能帶走你。」
「那很難辦到……」
「那不難辦到。」他否決了她的顧慮,幾乎毫無遲疑,然後用沒有半分動搖的嗓音逕自道:「我救過老寨主的性命。」
「嗯。」
「我教他們怎麼謀生和如何全身而退。」
「嗯。」
「他們敬仰我、與我稱兄道弟,把我放在跟少主一樣位置,幾乎事事都會聽我的。」
「嗯。」
他每說一句她就跟着回應一聲。
「只要是我的東西,他們必定不會多加為難。」
只要是他的東西,只要她成為他的。
若若懂他的意思了。
應允的話沒能及時說出來,衝到嘴邊的話語帶着一絲茫然與苦澀:「我什麼都不記得,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亦不知道允諾了他即將給予的選擇,是否會阻礙或摧毀他今後的人生。
她不敢、不想,也沒有那樣的勇氣。
與他對視的燦耀眼瞳倏地覆蓋上一層薄薄水光,摻雜着動搖,視線好想從他直率又真摯的注視下移開……
「我知道,那不重要。現在我想要做的也不過是頭一次見到你時,心裏一直最想做的事罷了。」
「是什麼?」除了想要搶劫她身上的財物,當時他還會有別的想法?
對於她的疑問,這次他並沒有回話,反而伸手按上她的頭。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在其它人眼裏看來,像是在威脅恫嚇。
童九歌長得健壯又孔武有力,宛如一頭把可憐小動物逼到絕境,還要拿可怕熊掌蹂躪拍扁人家的大熊,而扮演小動物的不做第二人想,明顯就是她。
然而,只有若若知道置於頭頂的厚實大掌有多麼溫暖,那份暖意驅趕走夜與濕衣緊貼肌膚所帶來的寒涼,比起周遭點燃的火把和篝火散發出的熱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囂張、太放肆的企圖鑽進她的內心,烘暖那顆會對他的一舉一動有感的心。
「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選擇我;第二,被他們其中一個人選擇。」
選擇他成為他的女人,或者被他以外的男人選擇,成為陌生人的所有物。
「我……」她不該有所猶豫才對,可內心那一小小掙扎就是無法使她輕易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