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膠囊上篇第一部分(7)
他開始從網上下載需要的貼圖,根據要求建模,左右比較。工作進行得不緊不慢,在這方面,他也是老手。要求很明確,費不了多少腦細胞。為了打發時間,他吃了一粒“興趣”的膠囊,似乎變得有點意思起來。當工作室的光開始暗下來時,他已經完成了工作,等待計算機處理最後的色度渲染。表示剩餘時間的光帶在慢慢減短,王明估計需要半個小時。無事可做,他摘下連通器,揉揉眼睛,點燃了第二支煙。四壁密封的工作室,牆也光禿禿的,他也沒想往上貼些什麼——他一直不是個有生活情趣的人。空間狹小了點,不過有了連通器也不覺得。比起過去的電腦顯示器,連通器高級多了。全視野,逼真的圖象。不久前設置的牆紙經常使他以為自己真在海邊。一片白色的沙灘,幾棵棕櫚樹,碧藍的海水,明媚的陽光,還有偶爾從眼前走過的穿泳裝的女孩兒。奇妙的科技,讓他時常忘了自己在這個不到兩平方米的小工作室里工作。他仰頭吐了口煙,煙霧慢慢地消失在房頂。不知為什麼,屋裏一直聞不到煙味。還有光,他也不知從何而來。屋裏沒有燈。他的桌子和椅子也不像能發光的樣子。有時他甚至覺得是自己在閃閃發光。“大約是科技利用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吧。”他想。置於這個他一無所知的空間裏,不時會一陣茫然。雖然知道這並沒有什麼,陌生並不產生敵意,一個人也無法知道所有的事。但卻依然免不了不知所措。過去,他對於生活里的大部分東西——比如電燈、汽車、電話,甚至還有一種叫洗衣機的玩意兒都是略知一二的。當然,世界是進步了。進步永遠是對的,時間無數次證明了這點。如果一部分人對此無法適應,那只是他們的問題。比如他自己,被時代遠遠地拋下了,成了一個只會眷戀過去的廢物——當一個人開始眷戀過去的時候,說明他已經開始老了。王明緩緩地吸了一口煙,想她也一定在工作。他對她的工作一無所知,只曉得她在“算一些愛情基因的數據”。她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做這項工作的呢?這個王明同樣難以揣度。進塔后,葉紅依然和過去一樣,固執地愛着他,放假了就下來看他。他記得20多歲時一到放假,她也會坐20個小時的火車轟隆隆地來到他身邊。假期后又坐20個小時的火車轟隆隆地回去。20多歲的王明去不了她的地方,50多歲的王明同樣也不能從這裏上去。30多年來一直沒變的是她不停地證明着曾經對他說過的“至死不渝”的愛。想到這裏,王明的心裏蕩漾起衝動,想憑空造一條盤旋直上的樓梯,隨後一刻不停地爬上去見她。他知道這個衝動就是愛了。愛的感覺已經非常熟悉。是它令王明靜靜的心裏不時泛起狂潮,而且無法平息,沒有終結。它是躲在王明心裏最後的一點兒躁動,除去它,就不會再有波紋出現。如同“SIS”工程的報道里說的:往下惟有靜靜的時間。這不是人類渴望了一萬年的東西么?這時計算機響起了警報。他摁滅煙,戴上連通器。原來文件過大,內存溢出了,他應該考慮到這一點。不過現在還不算晚,他可以重新開始渲染。他把文件調入公共內存,設了道防火牆。當一切回到軌道上時,他摘下連通器,點燃了煙。連通器放在桌上,像一副製作精巧的墨鏡,戴上時也沒多少分量。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一有機會就把它摘下,寧願傻愣愣地看着這間不足兩平方米的屋子。“或許更喜歡真實的世界吧。”他想。不過“真實”又是什麼?它和“現實”之間真有一條明顯的界線么?在這個時代?他吸了口煙,覺得這些問題很煩,就不願再想。他早過了對這些事情認真的年代。他記得過去是認真的,總是想一些諸如怎麼活、怎麼有意義的問題,還總想問個究竟,為此還真誠地痛苦過。每個人大約都經歷過那個年代,認真的,有野心的。讀過幾本哲學書,在去課堂或是飯廳的路上想一想。一邊控制着吸煙的數量,還作一些運動;或者,認真地頹廢,認真地玩世不恭。當然,這些都是好的、對的。生活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當一個人對生活是認真的時候,他應該高興,因為他還年輕。年輕的時候誰都以為自己會一直認真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感到累了。他意識到人類或許只是宇宙意志的附庸,思維也一樣。真實的定義模糊了,而世界卻變得清晰了。同時發現,自己也不再年輕了,能看見盡頭了。這時就想着讓自己如何過得滋潤一點,也願意讓自己能夠驕傲一點,哪怕明知是在自我欺騙也好——普通人就這樣無奈地變得現實了。眼前閃動着一張底層升降區的鳥瞰圖,一條漸細的反S型線。從正方形地基的一角連到重心,全長1000公里,通向巴別塔的各層。他記得葉紅那層的升降廳已接近重心,因為人口少,升降廳也小,大約只有王明那層的三分之一。出問題的MX-1062-WE-6000層的升降廳有點特別,重新審視修補圖時,他注意到這一點。這個升降廳位於反S型的中央,而它的一邊是里士德廣場。那裏有一座頂天立地的里士德四麵塑像。這尊像在升降區的哪一點都看得見。好像每一層都有尊這樣的像,位置也差不多。像里的四個裏士德一模一樣,穿着古希臘式的長袍,背靠背地站在一個巨大的地球上,各伸出一隻手臂,指向東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