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當鋪（後篇）

不久之後，我就與夢娜成功結了婚，並育有一子。因為我顯現的金融天賦，我也破例當上了公司的高層，並且自己投資的幾個項目都有了可觀的回報。

可是，老天卻似乎非要和我開玩笑似地。在我兒子十歲那年，夢娜被查出患了絕症，只有不到3年的壽命了。為了求醫，我散盡家財，得到的卻是一張張冷漠的報告單。

“沒事的，不用管我了。”夢娜握住我的手，她那頭秀麗的長發，已經因化療全部脫落了。而那曾經令我無限着迷的雙眼，此刻也蒙上了黑黑的眼圈，過度的勞累使她的顴骨高高凸起，更顯得她楚楚可憐。我真怕一陣風吹過來，她就要倒下。夢娜，她曾經是多麼愛美，可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別擔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我的無能為力。這個世界上，人是多麼弱小又卑微的動物啊，富有又如何，貧窮又如何，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那麼平等，不容置疑。

夢娜不再說話，只是柔柔地看着我。這些年來，她為我做了太多，我卻常常在外面花天酒地。想來，我已經習慣了她每天早晨的溫存，習慣了她跟我耍的小性子，習慣了她的一切的一切。現在，上帝要收回我這些年來的幸福，這我怎麼忍受得了？

突然，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四個字。那是我改變命運的地方，也是我曾發誓再也不踏及的禁區。此時此刻，在我的腦海里，餘下的只有迫切和希望。

“不行！”沒有等我開口，黑衣人便直接拒絕了我。

“為什麼啊。”我苦苦哀求着“我只要她活着，你把我的時間分給她吧。求求您了！”

“規定就是規定，時間可以用來交易，但不能用來轉讓。”這次的黑衣人格外地鐵面無私，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那葯呢，我能不能換來治療她的葯？”我仍帶有一絲幻想，充滿希翼地看着他。

“不行。”這次，黑衣人連理由都懶得說了，只留下面如死灰的我。

你能體會那種絕望嗎？當你以為自己的人生終於步入正軌，別人卻跑來告訴你，不好意思，你跑錯道了。幸福不是我的，愛不是我的，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是我的。

“那好，如果我能幫你搜集時間的話，你是否願意幫我這一回？”我不管了，我這才發現，與夢娜的性命相比，我以前所堅持的一切都統統可以拋棄。哪怕我將墮入地獄，也定要拯救心愛的人。

“哦？”這一回，黑衣人顯露出了明顯的興趣。

果然，我心下一喜，並不是不能救，而是我給出的條件不夠有吸引力。我迎着黑衣人的目光，繼續說道：“你現在的交易方式太過於古板了。必須要特定時間，特定地點，有特定需求的人才能完成抵押。可是，如果是在網上，那就大大不一樣了。”

是的，這就是我的方法，也是我的老本行。我本就是網絡上的黑客，水軍，鍵盤俠。要是有需要的話，很容易就能創建一個交易平台。這明顯要比傳統的交易方便得多。

至於我為什麼沒有早點提出這個主意？那可能是我心中僅存的道德感作祟吧。直覺讓我覺得這種方式必定會害死某些不懂得節制的人。可現在的我，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這之後的兩個小時，我拼勁自己全身的力氣，向黑衣人解釋了網絡的概念。而經過我的努力，黑衣人也終於同意拯救我的妻子，並額外同意將交易時間的十分之一轉給我作為手續費。

回到醫院，我見到了夢娜。她的臉仍是那麼蒼白，但絕食許久的她那天竟難得有了胃口，這讓我看到了希望。

三天後的體檢，醫院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夢娜不但疾病全除，連化療后衰竭的器官都恢復了正常。這一天，我和夢娜喜極而泣。醫院裏的人都說這是奇迹，而我明白，這並不是什麼奇迹，而是我的罪孽。

我花了許多錢，構築了一個專門的交易平台，名字，就叫做時間當鋪。在那裏，你可以用時間買到任何你想要的。然後，是雇水軍，去各大社區宣傳。很快，時間當鋪便名嘩一時。也許大部分人只是懷着湊熱鬧的心態來的，可當有人發現自己真的可以得到一切時，所有人都瘋了，狂了，不顧一切了。

我始終冷眼旁觀着這場狂歡，可我沒法阻止，也無力去阻止。好在，我終究是拿到了一成的時間作為報酬，這讓我充滿罪孽感的心稍稍好過一點。

只是，從那以後，關於年輕富二代猝死的新聞漸漸多了起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造的孽。也許，當人的貪慾膨脹到無限大時，是是非非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很快，我和夢娜的兒子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當我親眼看到兒子開着瑪莎拉蒂，帶着幾個洋妞回家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從夢娜出事後，錢財對我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我一直低調做事，只是央求災厄不要再找上我家。那麼，兒子的錢，又是哪兒來的？

在我的逼問下，兒子和盤托出。他在時間當鋪里，花了50年的時間，換了千萬的資產。末了，他滿不在乎地一甩頭“爸，這都是騙人的。我同學還有換了100年的，不是照樣沒事？”

我的心涼了下來。終究，命運要和我開一個殘酷的玩笑。我的罪孽，仍舊要由我的孩子來還。

我生氣極了，把兒子吊在房上打。臨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個黑衣人。對，他一定是有辦法的。

也顧不得吊在房樑上“哼哼”喘氣的兒子，我開着車風馳電掣地趕往映象中的地址。只是，在一個轉彎的十字路口，我的車躲閃不及，迎面碰上了一輛大貨車。“砰”，世界一片漆黑。

我的名字叫天明。我命運的轉折點在於我進了一家時間當鋪。我度過了快樂的20多年。現在，我是死了嗎？可我能清晰地聽見夢娜撕心裂肺的哭聲。我多想起來抱一抱她，安慰一下她，可現在的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能感受到我被人抬了起來，然後，隨着一聲悶響，連最後的光明也被奪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裏待了多長時間。無所謂了。只是有一天，我又看見了一抹光明。仍舊是那身熟悉的黑袍，黑衣人靜靜地看着我，正如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樣子。

“你一定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問吧，看在你是我的合作夥伴的份上。”仍舊是那副沙啞的嗓音，黑衣人說道。

“你騙人。我不是有很多時間嗎？”我努力想擠出聲音，可死人又怎麼會發聲呢？

黑衣人點了點頭，似是聽到了我的聲音。“時間長並不意味着永恆。你有着很多的時間，準確地說是10萬年，這也是你現在還能在這裏的原因。你的肉體消亡了，可你的意識還在。但你沒有了肉體，就什麼也做不了。”很意外的，我居然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了唏噓之感。

“那麼，我的家人呢？”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們早已消亡。”黑衣人說道，並伸出了一個手指頭，表示我只能再問一個問題。

前面兩個問題，雖然是我的提問，可我早有預料。可是，最後一個問題，卻是苦苦困擾我無數年，並始終找不到頭緒。

“最後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黑衣人笑了一聲，然後，緩緩地揭開自己的黑袍。我看到，在那黑袍下面，居然空無一物。

“怎麼可能？！”我震驚了。原來，那身曾令我無比好奇的黑袍下，居然什麼也沒有。

“記住了，我的名字，叫時間。”說完最後這一句話，黑衣人，不，現在應該叫時間又披上了黑袍，獨自一人蹁躚而去。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大時鐘，秒針，分針，時針，無盡旋轉，就像一個深邃的旋渦，把我拖進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