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無愛相殺
人應該活在希望里。人只能活在希望里。沒有希望的人,魔鬼收走了他的靈魂。
不是他的靈魂。是我的靈魂。
我活着,也像死了。
三年了。我接戲,演戲,宣傳,假笑得還不如個木偶。
即使這樣,我依然喜歡拍戲。只有拍戲的時候,我會離呂穎遠一點。如果不拍戲,每天面對着她一張時而討好時而發狂的臉,我真的會瘋掉。我酗酒,把自己喝得爛醉,倒下就睡。有時候還沒來得及倒下,就睡了。睡醒以後發現自己可能躺在房子裏的任何一個地方。屋子裏常年瀰漫著各種酒和嘔吐物的味道。也有幾次在官方活動上,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喝大了。隔天媒體就漫天的負評。我不在乎。我他媽的什麼都不在乎。
我以為時間一過,就會有解決的機會。然而,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這個世界上也再沒有了汪佩佩的消息。我用呂穎不注意的機會發了瘋一樣地給金子奇打電話逼問他,金子奇說他真的不知道。他罵我,他恨我。徐瑤只談公事,其他的一概閉口不談,她知道佩佩的下落,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賤人。她不告訴我。再也沒有佩佩署名的任何作品。公司上下,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她真的走了。也許,她出家了。
對她來說,出家是個好事吧。總比我好。我每次喝酒的時候都這樣想:她總比我好。這樣會讓我不去自殺,而只是酗酒。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我沒時間健身和美容,整個人像被吹了氣的氣球,漸漸露出中年男人該有的樣子。也因為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拍戲的時候總拖累整個劇組的進度,慢慢的片約越來越少。徐瑤也不管,她已經不打算經營我。她在忙着培養小鮮肉們。
我又不是個傻子!我當然知道這樣我會毀了自己的前途!但是看着呂穎卻想着佩佩的每個當下,就是地獄!誰在乎什麼狗屁未來的前途!我總要活下去!呂穎真是好耐性啊!每天什麼都不做,就是陪着我,她總妄想會在我哪天酒醉后給她個機會再懷個孩子。休想!我寧可把自己喝成性無能,也絕不會跟魔鬼生孩子!哈哈!她以為她嫁給我就是贏了!太傻太天真!人生這麼長,日子這麼多,路又這麼難走,傷了人還想得善終,哪那麼多好事都被你佔着?!你贏得了一時,我就毀了你一世!我陪你玩!
我在家清醒的時候要麼看球要麼玩遊戲,這樣就可以不用跟她說話也不用看她。在清醒的時候我不能對她不好,我怕觸怒她去起訴佩佩。但喝醉了的話,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就算知道,也可以當作不知道!我恣意地砸東西,隨意地吐痰,像頭死豬一樣睡在地板上,把她當奴隸使喚,但絕不碰她。有一天早上,她臉上有傷,哭腫了眼睛在窗邊坐着。我問她怎麼了。她怨恨的眼神讓我後背發涼。家裏沒有外人。我想是我喝醉了失了手。我一時也覺得有點過分,隨口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就去洗漱。洗手間裏到處都是嘔吐物。連我自己也噁心了半天。我出來去用客房的洗手間,抱怨說:“怎麼不打掃打掃,太噁心了。”
她突然發了瘋地衝過來,用力地打我。她力氣不大,所以不很疼。但我知道她是用了全力。我覺得很爽快,三年來都沒這麼爽快。看着我討厭的人被逼瘋的感覺,真是讓我神清氣爽。我讓她打,不還手,讓我的身體還欠她的債。打累了,呂穎癱坐在地上,像沒了魂。她自言自語地說:“苗凱,我不愛你了。我噁心你,你讓我覺得自己很賤很臟。”我沒理她,繼續去洗漱。我關上客房洗手間的門,聽見她大聲地哭。
我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颳了鬍鬚,好好地做了個面膜,擦了乳液,換了新的睡衣,打算再去打一會兒遊戲。我拉開洗手間的門,她穿戴整齊地站在那裏。我不打算理她,坐在沙發點了一根煙,想起主卧洗手間還沒收拾,打電話叫保潔上來收拾。她就在那定定地看着我,良久,說:“我真應該讓你和汪佩佩結婚,這樣她就知道你會是一個多麼糟糕的丈夫。”
我突然很想笑。害人的人反被人害,還敢理直氣壯抱怨的場景真是非常搞笑。
她說:“你很高興吧,你以為我會退出讓給汪佩佩?!不可能的。我會經常回來,這樣你就不會有分居證明。我不會離婚的。我只是厭倦和你在一起像鬼一樣活着。咱們三個,誰都別想好過!”
說完她走了。把門重重地摔上,有股決然的氣勢。我突然想起她懷了孩子之後來徐瑤公司找我的情形。那天我從會議室摔門出去,她的目光從背後隔着會議室的玻璃也冷冰冰地穿透了我。真的是我錯了嗎?是我錯了吧。我真的傷害了她。她也曾經是一個伶俐乖巧的小女孩,在我身邊變成了這副模樣。無論如何,我都是有責任的。我倆結婚的時候,沒有任何酒席,她帶我去她家向她父母報備。她父母是老實本分的農村人,這個村子裏從來沒有來過任何的名人。來過的最大的官是鎮長。像我這樣的大明星一到,整個村子就沸騰了,熱情地招待我們。那時候我心裏還有一絲想法要好好對他們,呂穎再壞,她父母鄉親們仍然蒙在鼓裏以她為榮啊。
可是我做不到。看着她玩命地用各種理由把我的錢轉到她家人的賬戶上,看着她過年時給她家人瘋狂地買東西卻對我爸和我弟弟的死活不聞不問,看着她除了買衣服買包裝闊太太扮名媛假裝人生贏家,我就想吐!一個心裏骯髒成這樣的女人,皮囊再美,也留不住我的心。她沒來攪局之前,我沒有這麼發狂地想念佩佩。佩佩是潔凈清涼的,沒有熾熱如火的引誘。我對佩佩的愛,是點點滴滴無聲無息間滋長起來的,連我都不易察覺。感謝呂穎,在她攪局之後,我才有機會對比出佩佩的好。
人總是猶疑的,不停地在兩種生活或者兩種女人之間比較,通常得到哪個,都會讓另一個成為一生的心病,這就是著名的白玫瑰和紅玫瑰變成白飯粒和蚊子血的死結。我不是,我以前是,現在不是。長久的共同生活必須有穩固統一的價值觀。這種高大上的論調,看似玄虛,但就在不經意間影響生活里的所有細節。我愛佩佩,我之前一直以為我是愛她的才情和乾淨。有了呂穎的鮮明對比,我才知道,我愛的是她的心,遺世獨立又悲憫眾生。無論誰傷害了她,她都淡靜地忘卻,從不抱怨,甚至還能理解他們,念及他們的好。她又理智,即使諒解,從不妥協,固執地走自己的路,越走越遠,直到把那些不堪的往事甩在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她坎坷多難,但從不自餒,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地方,像野草一樣地承受踐踏,也能滿懷信心地期待春天,等着機會讓自己茁壯地活下去。她對誰都珍惜,也誰都可以失去。
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呂穎這樣的女人,又怎麼能夠明白。她用的伎倆越多,越在意自己,越愛我依賴我,就越跟汪佩佩的心性背道而馳,越讓我愛不起來。她以為她輸給汪佩佩的只是十幾年相識的時間,她不知道她輸的恰恰是在乎時間的這種執着。當你執着,你就輸了。
這三年,我給了她想要的一切地位和財富。我給不了我的心。我的心不屬於我。她應該有一次歇斯底里的發泄,然後放下那些無用的並不會給她帶來快樂的慾望,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心。也許,她真的會明白,不愛我是她自我救贖的唯一出路,而不只是她抵擋我的冷暴力時的擋箭牌。只有放手,才能給我們各自活下去的希望。否則,還是老樣子,捆綁在一起腐爛到惡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