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戀人》二十
情場得意,職場難免失意。學生的成績如同陷在泥溝里的車輪,不管我多用力的往上拽,稍稍有些鬆動又墜了下去。課堂上人心浮動,私語聲不絕於耳。我的管轄範圍只在以我為中心半徑為四五桌的扇面內,以外的部分紛紛獨立。我開始悔恨上了學生的當,怎麼昔日的天使面孔如今都變成混世魔王了呢?紅臉的老師是行不通的,我開始向黑臉轉型。學生起初是一驚,以為我受高人指點有了制敵新招,及至幾個回合過後安下心來,憑你再狠也不過是一個“罰”字,而且已經被罰了十年了,豈是你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所能制服得了的!竟視我如披着狼皮的羊,我的氣勢被磨光,敗下陣來。期末考試學生們終於如願以償地穩居倒數第一。家長怨學生不好好學,學生怨老師是新的沒經驗。家長心裏也清楚學生的好壞與老師關係不大,可因為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遂把責任統統推到老師身上。我百口莫辯,想自己累個半死卻得不到善終,真是沒天理。魯訊死前曾遺言給後人道:“不饒恕人,也不求人饒恕。”虧得學生們不曾知曉,否則一定會贊自己的思想與偉人不謀而合。最後一堂英文課氣氛快樂的好似過年。黯然**者,惟別而已矣,不過老師與學生的分別是個例外。彼此都慶幸終於逃脫對方的魔掌了。不住有學生問我是下高一還是跟着上高二,這個我已經想好了,誰不希望有個新的開始呢!我的失敗只是經驗問題,如今我壯志可衝天。然而我不想讓學生太快樂,含糊道:“誰知道呢?也許會上高二吧。”學生登時臉色鐵青,暗自禱告別又與此老師遇上才好。唉,如此的離別再來一次不吐血才怪。這個假期比任何一個都來的可貴,有種重見天日的欣喜。只是尤忌上班有時不免覺得冷清。我認識男人是從認識尤忌開始的,尤忌在我眼裏就代表着男性。女人有一種心理極不可取,雖然現在並沒人強迫你讀《烈女傳》,可是從一而終的思想堅固的如馬奇諾防線。沒有不想從一而終的女子,只有想從一而未遂的,這就是為什麼婚後是男人的天下的根源。婚後還不確切,是性后才對。一旦有了共枕之誼,女人的身份便由公主跌回奴僕。公主貴在高傲,奴僕貴在愚忠。起初我竭力維持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如果尤忌打電話相告有事不能赴約,我會大度地表態沒有關係。可是經歷了身體和心靈的強烈期盼后,內外趨於一致,開始懇求,慍怒,威脅着尤忌來。假期本就無所事事,無所事事時的等待像十來歲的小孩,不經意中竟高出一頭。我開始認同婚姻,完成了女人最後的轉變。開學前一天我興沖沖地來到學校,想知所教班級和排課情況。外語組裏人聲鼎沸。吳老師在兜售她的上海之行和價值不菲的新款外衣。女人對此最有興趣,都伺機而動發表高見。王一也煥然一新,被人追着拷問有什麼新情況。未婚男女無一倖免,我一口咬定自己是單身,有種騙人的興奮。薛非來外語組做客,我一時拿不準用什麼表情才穩妥。自從上次尷尬之後我就杜絕與他正面交鋒。一旁的吳老師見到薛非嚶然一聲:“大忙人怎麼有空來這啊?date了一個假期該開花結果了吧?”“別瞎說,”薛非趕快證明自己的清白,“普通交往,普通。”他一個勁地“撲通,撲通”,都快成跳水冠軍了。我心中釋然,想送佛送上天便擺出一副稍稍失意的表情。薛非證實了自我魅力,昂首離去,油亮的皮鞋把地板踏得噹噹響,臨行前並沒忘對我略表歉意,我暗自好笑。奔到教務處領課表,只領到聽力課表,我疑惑地回到外語組,不解地道:“怎麼沒有我的課表?”一旁的吳老師把我拉到一旁,悄聲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我搖頭。吳老師再接再厲道:“假前就排完了,你沒去問?”我急得都快哭了,道:“我哪裏知道這許多,又沒人告訴我。”吳老師斜眼看我,似乎不信這世上有這麼單純的人,又好似瞧着丈夫偷人而被蒙在鼓裏的妻子。我知道問不出什麼,拔腿要走,吳老師突地慈心大發,道:“你怎麼不去問組長?”我想也對,找到組長。不料組長竟像與吳老師串通好了似的,也不信我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末了方道:“這事怕有些晚了,如果假前或許還有轉機。你的課本已排了,主任也是這樣報上去的,該是校長那出的問題。”我慚愧地無以復加,想自己教課成績上不來被罰掉原也應該。只想逃走了事。組長代我不平道:“這事學校太不該,你一個新畢業的大學生第一年教課沒經驗,那是正常,總不能連機會都不給了。”組長的話把我的志氣撩拔起,生出懷才不遇之感,“你說我該怎麼辦?”“找校長。”組長替我歸納出三點:“第一,大學生應該培養。第二,年輕可以再勝任一個班的課。第三,組裏有老同志也有快分娩的女老師,無論誰都可以分出一個班級。”我暗自想了想,第一點未免有點自吹自擂,所以拼去不說;第三點有奪人之美的嫌疑,不合我的本性。只好把重點放在年輕力壯上。理順了思路向校長室走去。校長室內端坐兩位校長。一位是專管德育的曲校,一位是專管教學的張校。兩位都是女強人。我先起了怯心,更發覺曲校的眼光始終在我身上打轉,才後悔進門前沒整理儀錶,定是某些部位不入她的法眼,這樣一想慌得我忘記了台詞。“有事么?”張校開口道,笑意盈盈。我心稍安,整理一下言辭方道:“就是排課方面的事。我年輕,有精力,有時間,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除聽力外再安排一個班的課。”張校道:“聽力也很重要啊!”說完也覺得有些自欺欺人,補充道:“而且高一老師多,課剛剛排滿。”我一聽這與我的所知不附,脫口而出:“快退休的李教師和有孕在身的劉老師不都可以少安排一個班么?”我被自己的話嚇住,張校也驚怒交加,本想說:“你怎麼能跟人家比!”猛然記起自己的身份,改口道,“他們都是經驗豐厚的老師。”張校以為這樣的旁敲側擊會讓我因愧而退,不料我是無知者無畏,又把實話說出來:“對呀,所以希望學校能給我機會讓我早日成為有經驗的老師。”張校還未開口,一旁的曲校早已按耐不住,突地把話題由教學轉移到德育上,“在你身上存在着一種某些大學生共有的特徵。”我一時不解其意,問道:“什麼特徵?”曲校見船已入港,並不急着道出答案,只在我身上掃描。她深黯交易之道,如果你挑出商品的瘕疵就相當於扣住了對方的命脈。我本是素麵朝天,只是一副耳墜並未除去,暗想糟了!“身為教師要為人師表。這耳環嘛不應帶,衣服還是寬鬆一點比較莊重。”又把目光轉移到我的腳上,———我在夏天從來不穿襪子,所以一雙赤腳也未能倖免。“老師赤腳不雅觀。”我雙頰緋紅,傾刻間由教師貶為衣冠不整的歌女,只想奪路而逃。曲校再接再厲道:“所以我說你的個性與一些大學生相似,我行我素,自我中心。”這真是千古奇冤!就算福爾摩斯也查不到我自我中心的證據。看看窗外的大太陽,六月飛雪是不可能了,只好替自己平冤昭雪,“我真的不是那樣。”曲校擺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我知道她心裏後悔錄取了我,只是礙於情面不好講出來。然而很快她就推翻了我的猜測,似我這般小人物原也不必留情面,道:“早知你如此,真不該錄用。”我驚得失去了感受能力,張校忙把話岔過去說我其實認真負責,大公無私,只是經驗欠缺,以後有機會一定提拔。曲校的那句話好似武俠小說中的摧心掌,待到發覺受傷時已回天乏術。沒緣由的受了這場羞辱,留在此處還有什麼滋味!幾次想一走了之,又忍了下來。就這樣走了,豈不正中他人下懷!就這樣走了,心實有不甘!我可以走路,決不是此時。不把羞辱擦個乾乾淨淨,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