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個中國人的自尊(7)
台灣有一位作家叫柏楊,他寫了一本著名的書叫《醜陋的中國人》。他同太太來到北京,要請我吃飯。我去了。飯桌上除了柏楊和他太太以外,還有一位大陸研究海洋生物學的教授。那位教授戴着深度近視眼鏡,滿肚子關於魚的高深學問。每上一盤有魚的菜他就研究一番,然後告訴我們這是什麼魚,屬於什麼科。他從不看電影、電視,對我一無所知。大家對他一再引導,最後把我的名字及拍的電影全說出來他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很少見到這樣對我毫不了解的知識分子。他的書獃子勁兒很像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也是這樣,除了研究醫學,對其他事一概不聞不問。看到面前的這位魚專家,我有一種親切感。我不停地同他談話,他也打開了話匣子。他說到“文化大革命”,說到他受到的種種迫害,我彷彿看到了我父母的遭遇,同他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然後,柏楊夫婦也加入了我們的談話。柏楊開始發議論,柏楊的夫人也開始批評,我逐漸不說話了。後來魚專家也說得少了,幾乎完全是柏楊和他的夫人在說。我開始不舒服了。聽他們說著說著,我越來越覺得扎耳,終於,我扭頭走了出去。63、祖國是我的媽媽我一個人坐在外邊,氣鼓鼓地像個蛤蟆。我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生氣。可是,我還是氣得要命。其實在私底下,誰不知道我是牢騷大王?成天不滿意這裏,不滿意那裏,好像只有聽我的意見,國家才會管理得好。而事實上,我們國家也確實存在着眾多的不足。可是,祖國就像是我的媽媽,她的缺點我不容許人家來說。自己人說我會幫腔,外人說我會生氣,會憤怒,會拍案而起,會忍不住駁他們的臉面,得罪他們。如果那位香港女士不是那麼趾高氣揚、那麼得意。那樣一字一句地宣告她是“香港”記者,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那個自貢的男記者不對她那麼阿諛奉承、那麼卑躬屈膝、那麼幫着她來欺負我們大陸人,我當然不會去搶他的錄音帶。我非常恨那些洋奴。其實,他們永不可能改變他們的膚色、頭髮、祖宗,可他們偏要以外國人自居。我很恨像那位男記者一樣的人。我後悔沒有好好地罵他們一頓,讓他們牢牢記住這次教訓,從今以後老老實實做一個中國人。我事後想出了好多好多罵他們的精彩語言和懲罰他們的方法,比如說我不應該同他們針鋒相對,我應該對他們不屑一顧,像魯迅說的“最大的輕蔑是無言,連眼珠也不轉過去”……等等等等,可在當時由於氣憤到極點,什麼也做不出來,而現在已再也沒有機會了。我遺憾我沒有權力取消那個自貢男記者的記者資格!64、逆反心理難以自制唉,在那段時間裏,由於我的稅務案,由於我的離婚案,由於我的名譽權案,我不僅沒有能取消那位男士的記者資格,倒是他幫着別人取消了我說話的權利。許多在報社、雜誌社工作的朋友,尤其是記者們,由於不明真相,對我的印象壞透了。而我卻由於百口難辯,得不到社會的諒解,從而產生了強烈的逆反心理。我對攝影機、攝像機、照相機,各種形形色色的這個機那個機條件反射,無論多麼重要的場合,不管旁邊是怎麼要好的朋友,只要看見照相機對着我就會神經質地大喊:“不要——!”完全不能自制。幾個官司的折磨,使得我一看見穿制服或是提公文包的先生或女士就止不住心驚肉跳。我的生活充滿了危機,為了保護自己,我“武裝到了牙齒”,每天像一隻準備戰鬥的刺蝟。一看見記者就想吵架,記者看見我的臉色當然對我的印象不好,記者對我的印象不好我就更想同他們吵架,我更想同他們吵架他們就更對我印象不好,這種惡性循環圈越轉越大,越傳越廣,它們同那幾年發生的事件糾葛在一起,構成了我生命史上最困難重重的時期。現在,隨着中國逐漸對外開放,同世界各國加強了交流,我高興地看到中國人的民族自尊心在增長,人們逐漸從自卑中走了出來。65、讓人看看大陸明星群在北京機場,我親眼看到一位內地人同香港人發生了爭執,那位香港人傲慢地說,他不會說中國話。這句話觸怒了在場所有的中國人,大家撲上去七嘴八舌對他進行了一場扎紮實實的教育。還有一次在長城飯店,一個懂中文的日本人由於一件小事對服務員有了意見,開始服務員耐心地向他解釋,他仍然胡攪蠻纏。殊不知那位服務員牙尖嘴利,她有理、有利、有節地把那位日本人反駁得啞口無言,最後還請了飯店保衛部的同志把那位日本人趕了出去。在場觀看的中國人無不拍手稱快。我們拍台灣電視劇《風華絕代》,開始只有我一個大陸演員,後來在我潛移默化逐漸努力的爭取下,大陸演員越來越多,最後在電視劇里佔了70%的比例,成功地實現了“和平演變”。我精心地挑選優秀的、適合我們戲裏角色的演員,把他們推薦、介紹到組裏來。幾乎每一個新到組的演員我都會先同他們談話,進行一番“愛國主義的教育”,像一個政委。我詳細地向他們介紹組裏的情況,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們一定要好好演,不可掉以輕心。因為這是大陸演員第一次真正進軍台灣市場,我們不是在為自己演出,而是在為整個大陸的表演隊伍演出,我們擔負著證明大陸表演水平的重任,要讓台灣觀眾在《風華絕代》裏看到的不光是我一個人,要讓他們看到更優秀、更出色,更燦爛奪目的大陸明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