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保持心理健康(1)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已經談過,人是完全能夠延緩衰老的,那麼,怎樣才能延緩衰老。大幅度地延長你的青春期呢?首要的一條是心理健康。我把心理健康放在第一位,可見我認為心理健康在生命中是何等的重要。中國有一句俚語:“活着都不怕,還怕死?”很多人認為活着是為了受苦。許多中國人活得累、活得悶、活得沉重、活得單一、活得很傻很笨。他們一生為了別人而活着,怕人家說,怕人家議論,怕這怕那。當然,說一千道一萬,為別人活着也是為了自己。可是,他們活得不瀟洒,不自在,不聰明。為別人活着首先就扼殺了人性。人性是不能抑制的。大自然有它必然的規律,如果你違反了它的規律,問題就會發生。除了自殺以外,大自然還會有許多招數來懲罰你。“伍子胥一夜白了頭”就是這個道理。許多老紅軍、老幹部,在建國初期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在經歷“反右鬥爭”尤其是“文化大革命”后不少都患了癌症及其它不治之症,剩下的也一下子老了至少十歲,往日的風采蕩然無存。我的父母在“文革”前都是知識分子,小的時候我一直以他們為榮。我到現在仍然記得我母親當年的音容笑貌:她聲音響亮,思維敏捷,寫得一手好字,處理起事情來如行雲流水,常看她在學校里演講,出口成章,我受母親的影響很深。“文革”當中,由於父母曾是川東地下黨,受了很多折磨。父親被打斷了腿,至今還是殘廢,母親受到很大的刺激。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在我父親剛被打斷了腿以後,不僅不給醫治,還要叫去批鬥。母親一個人抬不動父親,不得已求那些造反派們:“麻煩你們幫着抬吧,他走不動,抬去了才好批鬥他呀。”這一切的一切,在向來爭強好勝的母親心上留下了相當大的傷痕。文化大革命以後,父母都倖存了下來,可是,我熟悉的母親再也不見了,那聰明能幹、才華橫溢、色彩明亮的母親換成了另一個人。中國人不注重心理健康。舉例說,妒忌就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現。中國有一句話:“恨人有,笑人無。”別人比自己強,就仇恨他、害他,比自己差又看不起他、踩糊他。在外國,人家是自由競爭,好比像是賽跑,你跑得快,我好好練,加把油追過你。在中國,你比我跑得快,我們大家一起使絆子,同心協力把你拉下來跟我們一般齊,恨不得把冠軍的獎章掰成幾塊,一人掛上一塊才算了事。絕對平均主義在中國毒害之深、之廣由此可見一斑。技術上、工作上比不過人家,便說別人生活不好啦、**啦、自由散漫啦、有海外關係啦、驕傲啦、目無師長啦、只專不紅啦,總而言之什麼都是罪,你長了滿身的嘴也說不清。直到你認為自己確實是大逆不道,成天拘泥於雞毛蒜皮的小事,見人就叫“老師”,出門先看自己的服裝、頭髮是否合大家的口味,再也沒有心思去鑽技術、干工作,水平一落千丈,這時候,沒有人說你了,也沒有人睬你了,你也再爬不起來了,而大家又一哄而上去攻擊新的目標了。這些人的心裏沒有友愛,只有仇恨。成天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而用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上,心情怎麼愉快得起來?心理怎麼能夠健康?而那些被妒忌的人本來是有志向、有抱負、有能力向上的青年,在這種“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大多數都手足無措、痛苦萬分地敗下陣來,犧牲了自己的前途、事業,在成為廢品之後又加入了妒忌者的隊伍,成為惡性循環的人事關係的生力軍。曾經有漫長的歲月,我在電影界一直處在四面楚歌的境地。莫名其妙地常常聽到有人反映我“目無師長”、“思想不健康”,無論我怎麼努力使自己乖起來也不管用。出席電影界的各種宴會及熱鬧場合,經常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坐冷板凳,沒有人理睬我。穿什麼衣服都有人議論,說話多了說我不深沉、太外向、瘋瘋顛顛,少說話或不說話又說我驕傲、架子大。每天都有關於我的緋聞傳出,每個人都津津樂道而沒有人找我闢謠。我漸漸地只有遠離人群關在屋裏,實在憋不住了找人講了幾句心裏話也被當成特大新聞出賣給大眾。我承認那段時間我十分消沉、頹廢、委靡不振、憔悴、蒼老,每天生活在沉沉的黑暗裏,覺得生命里沒有絲毫的光亮。記得在一次中影公司舉行的座談會上(座談什麼內容我已記不清了),照例沒有什麼人理我,我一個人坐在一邊。當座談結束時,碰見了北影導演王君正,我們就攀談了起來。由於有人理睬我感到十分高興,話題自然又回到對我的緋聞上來,我坦白地向她承認已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結果王君正說:“嗨!誹謗你有多深,你的成就就有多高。”我在愣了幾分鐘后突然有了啟發。後來,我的一位朋友的一句話使我豁然貫通。當我像祥林嫂一樣向他喋喋不休地訴說我的不平,講到那麼多人誤解我、傷害我、妒忌我時,那位朋友說:“不要太在意他們吧,他們其實比你痛苦得多。”他的話使我茅塞頓開。當我追根尋源,把這些事情發生的現象及本質仔仔細細地想了好幾遍后,我覺得我的朋友說得非常有道理。確實,妒忌別人、存心去傷害別人的人是因為他們不能忍受別人的成就及才華給他們帶來的痛苦,他們不能自拔、不能解脫,所以只有去誹謗別人。而誹謗別人的同時他們受着更大的心靈的煎熬,因為誹謗的本身並不能解脫別人的才華及成功給他們的重荷,就像是一個人患了心肌梗塞卻吃了大量的治感冒的葯一樣,對心臟本身的治療是無濟於事的。我開始可憐起他們來。我理解他們的痛苦,同情他們的處境,只是我覺得他們的勁兒用錯了。別人的成功是別人的成功,沒有人成天拿別人同你去比,你走你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各人有各人的神通,各自有各自成功的地方,何必要置人家於死地或是踩着別人往上爬?我現在特別想得開。好多人說我這種人“活得不累”。我是活得不太累。我自己確實也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可是我承認別人的才華。我常常說自己好,但是我從不說別人不好,我其實是常覺得別人比我好(當然有的時候不說而已)。長影拍影片《人到中年》,最早女主角一直在請我,我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不太合適,婉言謝絕了。後來潘虹去演,演得十分出色,在評選“百花獎”時我發動親朋好友並親自填寫投了她好幾張選票。李秀明,我們是一個劇團的演員,出名比我早,得“百花獎”、“金雞獎”也比我早得多,她非常會演戲,我在得了“百花獎”后心甘情願為她演配角。在《許茂和他的女兒們》裏她演四姑娘,我演她的妹妹七姑娘,當時看着她表演,我不停地說:“這部影片你演得太好了。”至今我仍然認為這部影片是李秀明出色演技的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