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蒙月
大軍出征,心寧抱着鳳歌站在城樓之上,目送帝王遠去。守幽站在她的身邊,看着自家主子平靜的神色,猶豫了半晌才低聲道:"主子,鳳公子與王上對戰,您不擔心么?"
身後站着嬪妃和大臣,心寧但笑不語,率先走下城樓坐上馬車,其餘人便也紛紛準備回宮。待馬車行進起來,她才對坐在旁邊的守幽低聲道:"論智謀和武藝,夫子和阿蕭都是在伯仲之間,這場仗不好打。可是夫子說過他不會做傷害我的事情,我相信他,便也不擔心了。"
守幽點頭,卻也疑惑:"鳳公子為什麼會突然攻打燕國呢?說是不會傷害主子您,可是若燕國真亡了,難免會有挑事之人,將您視為紅顏禍水。就算兩國相安無事,流言蜚語也必不會少。這可是沒有半分好處的。"
的確,鳳盛駱這樣的做法看起來是對她百害無一利,兩國交戰,百姓受苦,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不過腦海里卻總是浮現那天在鳳鳴宮他微笑的臉,眼裏帶着無限的寵溺,聲音卻有些沙啞地道:"你要相信,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所以,儘管疑惑,她還是選擇相信罷。總歸現在她在宮裏,擔心也沒有辦法。夫子從來不曾騙過她,這次也一定不會。
"娘娘,七王爺來了。"
剛進鳳鳴宮,便有人上來告知這一消息。心寧眼眸一亮,連忙將懷裏的鳳歌遞給守幽,然後提着裙子朝主殿跑去。
"王爺!"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心寧開心地喚了一聲,左右看了看,腳步一頓:"紫襲沒有來么?"
風城啟月一僵,頭也沒回,啞着嗓子道:"嗯,來了,他們都在。"
見他慢慢地轉過身子,心寧瞳孔一縮,愣愣地看向他懷裏抱着的兩個骨灰罐。青色的瓷罐,泛着冰冷的光澤,就這麼直直地刺痛人眼。
"你在開玩笑么?我問你紫襲,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心寧扯着嘴唇笑了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眼睛卻無法離開那瓷罐:"王爺,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風城啟月垂了眼眸,淡淡地道:"我也希望我是在開玩笑,這樣他們就會從哪個角落突然跳出來,告訴我我拿錯了別人的骨灰,他們其實還活着..."
心寧腦子裏像是突然炸開了一樣,如果不是守幽趕過來扶了她一把,她就要這樣直直地往後倒了。鳳歌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扯開嗓子便哭了起來,守幽一手抱着它一手扶着心寧,急得臉都紅了,連聲道:"王爺您快說說情況罷,別再刺激主子了。"
情況...他怎麼知道是什麼情況呢?去晚了,看到的只是兩具屍體隔牆而靠,他甚至連他們為什麼會葬身火海都不知道,又該拿什麼去告訴心寧?
面前的人表情太過蒼白,風城啟月終究是不忍心了,只能道:"瘟疫肆虐,流離和紫襲都沒能逃過,所以...我只能帶回他們的骨灰。"
"瘟疫?"心寧低笑一聲,抬頭,雙眼通紅地看着風城啟月道:"你可知道,紫襲是百毒不侵的身子?她如何會染瘟疫?月流離也是,他是絕頂峰仙藥的擁有者,如何會染瘟疫?風城啟月,到現在,你還要瞞着我么!"
啟月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說了自己在古絕鎮看到的情況。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看樣子,獨孤紫襲應該是自己選擇的死亡。
心寧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聽着,臉色慢慢恢復了平靜。直到風城啟月停下來,她都沒有再說話。
守幽出去將鳳歌交給了左夫人,回來便看見主子一臉淡然地站在那裏,眼眸里光芒全失,卻還是對七王爺點頭道:"我明白了,你將月流離的骨灰帶走罷,紫襲的放在這裏就好。"
"主子..."守幽看着心寧的樣子,忍不住低喊了一聲。她的表情太過平靜,平靜得可怕。她倒是寧願主子能哭出來,興許人看着就不會是完全死寂的狀態。
心寧搖搖頭,苦笑一聲,道:"不應該讓她去的,我這樣回宮,把她留在江南,我才是罪魁禍首罷。"
風城啟月皺眉,看着眼神渙散的心寧,皺眉道:"你不要那樣想,獨孤紫襲的死和你沒有關係,只是他們糾纏太多,一把火焚盡了而已。娘娘,王兄正在趕赴邊關,您不能在這裏倒下。"
是啊,她怎麼能倒下呢?她還要保護鳳歌和娘親,還要等阿蕭回來,還要收盛駱的賀禮,她哪裏能倒下呢?
乖巧地點了點頭,心寧轉身往白首殿而去,邊走邊低笑道:"我還是去睡一會兒,也許醒來就好了。"
這肯定是一場夢,醒來就好了。醒來之後,還是可以看見獨孤紫襲那張冰冷的臉,有時候一閃而過的幾許微笑,格外的美麗動人。她是很好的女子,老天在看着,她不應該這樣早死。她還想看紫襲狠狠地報復月流離,再讓他們在一起呢,所以不應該給她兩個瓷罐,一定是啟月拿錯了。
心寧的步子很快,幾步便看不見了影子,守幽匆匆朝風城啟月行了禮便跟了上去。
最近發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夢裏曾經繁花似錦,如今竟然也只剩下了焦土如雲。終於醒了之後,心寧睜開了眼睛,卻聽得旁邊一陣喧嘩。
"主子,您醒了。"守幽拿着帕子替心寧擦了擦額頭,一雙眼睛紅得和兔子一樣,顯然是哭了很久。
想開口說話,才發現喉嚨很乾。心寧接過守幽遞來的茶,幾口喝下,然後拿着杯子沉默了許久,才問:"我睡了多久?"
守幽啞着嗓子回答:"七天。"
"怪不得,怎麼會睡了這樣久。"心寧坐起身來,突然撲哧笑了出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我太嗜睡了,竟然睡了七天,怪不得做了很奇怪的夢。守幽你知道么?我居然夢見風城啟月告訴我紫襲死了。"
守幽一頓,忍不住紅了眼眶。
"怎麼會呢,還有阿蕭,我夢見盛駱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心寧屈膝坐在床上,眼裏滿滿的都是迷茫:"為什麼這次的夢都這樣血腥啊,守幽,七天了,紫襲回來了么?"
她眼裏有一觸即碎的脆弱,執拗地等着她的回答。守幽別開了眼,哽咽道:"主子,您還是先用膳罷,我準備了小米粥。"
七天,自從那日見過風城啟月之後,心寧昏迷了七天。而在這七天裏,天下已經亂了套,唯鳳鳴宮一處安隅。她沒有辦法告訴主子,帝王已經到了邊境,開始與鳳公子對戰,也沒有辦法告訴她,獨孤紫襲的確已經死了,骨灰已經放在了主殿。
"應該回來了啊。"心寧喃喃自語,掙扎着想下床,卻是往前一跌。還好守幽反應快,連忙扶住了她:"主子!"
"七王爺呢?讓他來見我。"
守幽沉默,將心寧扶回床上,狠了狠心,跪在心寧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主子,您一向不是軟弱的人,何苦這樣欺瞞自己?國家危亡之際,王上不在,您是掌控後宮的人。若連您都不願意清醒,陛下千里之外,怎能安心?"
心寧晃了晃,看着地上跪着的守幽,輕輕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能欺瞞得了,也是不錯的。總是不去想,不去管,倒少了多少煩惱。你起來罷,將粥給我。七王爺一定是和紫襲流離一起遊玩得不想回宮了,我不找他了。"
傷着了難過了,最好的辦法是忽略那傷口,看往別處,自然而然也就過去了。總盯着傷口看,是會越看越痛的。有時候鴕鳥一下,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優待。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還得打起精神來。
守幽心裏微酸,卻也慶幸主子依舊是主子,柔韌而堅強的性子無論如何也還是在的。
用過午飯,守幽替心寧更了衣,梳了飛燕髻,斜斜地插上妃位規制的鸞鳳釵,一轉眼,面前的人便又是那個淡定從容的寧妃娘娘。雖然眼眸深處有壓抑着的情感,但是好歹嘴角上掛起了微笑。
"他們在爭天下,似乎我也不該閑着。人一旦閑了,就會想太多。"心寧沉思了一會兒,眉梢微挑:"守幽,你可能夠將朝中大臣的名冊尋來?"
"名冊?"守幽頓了頓,猶豫道:"那個勤政殿裏一般是有的,不過現在陛下不在,似乎不能進去。"
心寧點頭,眼眸亮了亮。有就好辦,勤政殿而已,總有辦法進去的。
燕離之戰,顯然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她阻止不了,卻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清楚八王爺在朝中的勢力,亦或是查出賑災銀兩的去處。她不想閑着,無論是誰最後來到長安,打開宮門。至少她能將一個完好的國家呈現出來,這樣百姓也會少很多苦難。
於是,白天的時候寧妃娘娘在御花園逛了許久,神色有些疲憊,與遇見的幾個妃嬪打了招呼,便讓守幽扶着回宮歇息了。淑妃幾個看她的樣子,好像是累得馬上會睡過去的樣子,還連聲關懷地讓她多休息。
和妃在亭中微笑着看着她遠去,只伸手撫摸着一旁靜怡公主的頭髮,低頭不語。
當夜,兩道身影躥出鳳鳴宮,往勤政殿而去,而與此同時,也有幾道身影往白首殿飛近。月色朦朧,看起來,倒是一個不寧靜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