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秋時分,鴻影寥寥

第一章 初秋時分,鴻影寥寥

留歲提着籃子走在街上,為自家夫人買些開胃的糕點回去。近日相府的氣氛一直很沉重,夫人已經許久不肯好好進食了,或許買些點心,夫人多少會吃點。

啟王十三年的初秋,長安街上人煙漸輕,留歲往相府走着,突然聽得背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她趕緊讓到一旁,卻看見鐵甲戰馬護着一輛黃色帷帳的馬車,往相府的方向而去,馬車身後,跟了很長很長的軍隊,皆服護甲,面無表情。

那黃色的帷帳飛揚,閃現過一張冷漠精緻的臉,讓留歲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手中的籃子砸在了地上,留歲提起裙子,飛快地轉身往皇宮的方向跑去,右手緊緊捂着懷裏的玉佩。

現在,也許只有小姐可以救相府的人。

風城啟難坐在龍輦之中,一身銀綉龍袍,嘴角帶了冰冷的笑意。懷裏是當朝皇後方錦繡,巧笑嫣然地靠着他,柔聲說:"王上多年的夙願終於快完成了,臣妾真是為我大燕高興。"

"哦?皇后高興什麼呢?"風城啟難輕輕地笑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敲擊着桌面,眼眸里黑色的霧氣讓皇后一驚。

"臣妾...臣妾只是覺得王上能除掉多年來的心腹大患,為王上高興而已,別無他意。"

風城啟難挑了挑眉,握住皇后微微顫抖的手,笑道:"皇后這麼害怕做什麼,孤沒有怪你的意思。"

"謝王上。"皇后輕輕舒了口氣,靠在風城啟難的肩膀上,不再說話。

王心難測,少年登基的燕王風城啟難,更是心思難辯。她好歹陪伴了他三年,卻仍舊摸不透他的心。那雙幽深的眼眸,從來就不帶感情的色彩。只除了...

只除了看那個女子的時候。

龍輦繼續前行,卻再沒有人說話。風城啟難輕輕掀開帷帳,看着遙遙可見的相府,眼眸里閃過濃厚的嗜血意味。

左天清,你欠我的,該還了。

鳳鳴宮。

楚歌靠在床邊,獃獃地看着窗外的落葉,宮殿裏安安靜靜,只有守幽拿了帕子在擦拭一些擺設。

"娘娘!"不語提着裙子跑了進來,眉眼間是少見的驚慌,看着楚歌蒼白的嘴唇,忍不住又吞下了想說的話,只拿眼瞟了瞟門外。

"出什麼事了么?"楚歌看着不語的表情,淡淡地一笑,絕美的臉上染了些哀傷:"是他又新寵了哪位貴人,還是他又將那接天湖的滿池荷花送了誰?"

"不是的,娘娘。"不語跺了跺腳,朝門外喊了一聲:"你進來回娘娘的話!"

楚歌眸色一動,抬頭朝門口看去。

是娘親的貼身婢女留歲,手裏緊緊攥着當初風城啟難賜給自己的玉佩,撲到跟前重重地跪下,面猶帶淚地道:"娘娘,救救相府!王上此去,相府危矣!"

楚歌晃了晃神,慢慢地站起來,在留歲身邊停了許久,才問:"他去相府了?"

"是的..."

嗤笑一聲,楚歌取了一旁屏風上的披風,裹了便往外走:"不語,守幽,隨我出宮。"

"是,娘娘。"守幽和不語齊應,跟在自家娘娘身後,往宮外跑去。

金線繡的帷帳,五彩的鳳鸞車,這是他曾經對她的無限寵愛,可隨時出宮,無人敢阻。楚歌坐在帷帳之中,眉頭微皺,只低聲催促宮人們快些。

雪錦的廣袖下,她的手裏,還有一枚小小的墜子。不是多麼名貴的玉質,甚至有些粗糙,上面寫了兩個字。

歌、城。

長歌可以當哭,潮打寂寞空城。當初他親手刻下這兩個字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個意思?倒作萬分恩寵,將這憐物賜了她。

而她,還偏偏那麼歡喜。

宮門大開,鳳鸞車很快出了宮,往相府而去。楚歌掀了帘子往外看,街上居然沒什麼人了。繁華的長安街,什麼時候會這樣空寂?

"娘娘..."不語突然叫停了鳳鸞,拉下了帷帳,甚至用手緊緊捂着,語氣慌張地說,"我們還是回宮罷,雖然有鳳鸞車,但是咱們還是在禁足期間,這樣去見王上..."

不語的語速很快,然而,遠處驚慌的叫聲,嘈雜的一片,以及鳳鸞車邊留歲的嗚咽,怎的能讓她聽不見?

"不語,讓我下車。"

"娘娘..."

楚歌輕笑一聲,聲音卻沉了下來:"本宮說,讓開。"

不語一驚,放開了手中的帷帳,眼睜睜看着那雙白皙美麗的手將它緩緩拉開。

不遠處是相府,有朱紅的御筆寫的牌匾,厚重的香木為底,十分氣派榮耀。牌匾的右下角還有敕造的字樣,用金漆漆了。左右的門聯也是先王親手所書,於永德年間親賜丞相左天清,光耀門楣。

只是如今的相府門前停了一輛龍輦,錦繡的帷帳大開,那個至尊的男子擁着一個女人,在層層士兵的守護之中,朝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微微一笑,揮了揮手。身邊的人得令,手起刀落,第一排跪着的人緩緩倒下。

血濺得很高,楚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愣愣地看着眼前這一切。龍輦上的男人冷冷地看着下面的慘狀,嘴角帶起了笑,朝跪在左下首的左天清問道:"左相可還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太後娘娘?興許孤一時高興,讓你的屍首離野葬山遠些也是可以的。"

左天清的衣冠已經凌亂得不成樣子,昔日高高在上的臉如今也是一片灰白,只掃了一眼一旁的左夫人,眼裏帶了些愧疚,終是不再開口。

左夫人捏緊了袖子,朝風城啟難叩頭道:"我左家一家早有覺悟,王上要處什麼刑法,我們都沒有怨言,只是...只是歌兒,她什麼都不知道,希望王上不要太過為難她。畢竟,她也跟了您這麼多年。"

風城啟難眉色微動,瞟了一眼遠處蒼白着臉的女子,漫聲回道:"夫人是愛女心切,倒忘記了當初是誰硬將她送到孤的榻上的么?如今說來,倒是為她着想了。孤最討厭被人逼着做事,你們早該知道,是不是?左相?"

楚歌呼吸一窒,看着那個萬分熟悉的人,手捏得死緊。被人逼着做事,是指娶了她么?可是當初,誰又不是被迫的?送到他的榻上,是啊,當初的自己是被硬塞給他的,像一個貨物一般,沒有選擇地屈辱地被送給了他。可是後來,風城啟難,後來的你,真的沒有愛上我嗎?你的溫柔,你的讓步和體貼,一切,都只是為了在今天證明我是個過期停用的貨物而已嗎?

"娘娘..."守幽擔心地扶住自家主子顫抖的手,皺眉看向不遠處的王上。怎的說君恩似流水,原來的她們親眼看到了王上對娘娘的呵護關愛,一直以為王上和娘娘之間是有真情的,怎的,還是落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到底是錯付了真心罷。

風城啟難嗤笑一聲,理了理懷裏皇后的鬢髮,朝執刀的侍衛揮手。侍衛得令,再次舉起了刀。

"住手!"楚歌躍下了鳳車,朝風城啟難跑去。周圍的士兵都主動讓開了一條路,看着這個昔日宮中聖寵優渥的貴妃娘娘嘴唇慘白地擋在左家人面前,一雙清亮的眼直直地看着王上,有一絲心痛,更多的是決絕。

"王上,左家有何大罪,要這樣未經審查便直接處死?"

風城啟難指尖微收,懷裏的方錦繡低呼了一聲,抬頭看了王上一眼,便皺眉看着下面的左楚歌,斥道:"王上的決定何時有他人插嘴的餘地?佳貴妃,你逾越了罷。"

楚歌沒有看方錦繡,只直直地望着風城啟難,等他的一句話。

風城啟難沒有說話,方錦繡揣測了一下王的心思,又繼續說:"本宮沒有記錯的話,佳貴妃還在禁足期間罷?如何就能私自出了鳳鳴宮了?莫不是絲毫沒有將宮規看在眼裏!"

底下一片安靜,楚歌抿唇,看着風城啟難的眼神,心一點點地往下墜。

曾經孤獨紫襲的話她不聽,如今倒是生生應了。郎心似鐵的時候,從前的一切都不過化了煙霧,再怎樣寵愛又如何,甚至是獨寵又如何。座上的人先是帝王,然後才是她的丈夫。而她,甚至只能算他的妾。

"皇後娘娘何必動怒。"龍輦右側出來一個人,月白的錦袍,玉冠束髮,朝皇後行了禮輕笑道:"家裏有事,貴妃娘娘身為左家的女兒,如何能夠只安自己榮華,置家族於不顧呢?這番出來,倒實在是在情理之中。"

周圍的人都朝那人行禮,皇后看了看來人,咬牙拿帕子掩了下唇,不再說話。倒是風城啟難瞟了他一眼,終於開了口:"七弟怎的來湊這熱鬧了?"

七王爺風城啟月走到王前面行了小禮,溫潤一笑,道:"臣弟在山上看風景,倒不想看見皇兄龍駕,便想來參拜。如今這狀況,實是不巧極了。"

風城啟難輕笑一聲,瞟了楚歌一眼,淡淡地說:"七弟看的風景一向是極好的,每次都是恰好在貴妃有戲看的時候出現,孤都不知該怎的誇你。"

七王爺一頓,眉頭也皺了起來,看了身後的左楚歌一眼,終於發現事情跟以往都不太一樣。以前再怎麼過分,王兄也是不會捨得讓楚歌這樣站在血泊之間的,如今這是...

"本宮是該好好謝謝七王爺的。"楚歌淡淡地開口道:"若是本宮今日還能活着,他日必定贈王爺一壺好酒,一曲好琴。"

風城啟難臉色一沉,冷哼了一聲,朝行刑的侍衛道:"愣着是做什麼?等孤來動手么?"

侍衛一驚,拿刀便要砍下。左夫人含淚看了楚歌一眼,閉上了眼睛。這左府她呆得太累了,也許死亡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

楚歌的眼睛睜得很大,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撲到自己的娘親身上,用背擋住砍下來的刀。

有金屬砍入肉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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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鳳成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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