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我愛你》三十三(1)
就在這樣一個愈來愈沒有往事的世界上,一個珍惜往事的人悄悄地寫下了她對往事的懷念。這是一些太細小的往事,就像她念念不忘的小花、甲蟲、田野上的炊煙、井台上的綠苔一樣細小。可是,在她心目中,被時光帶來又帶走的一切都是造物主寫給人間的情書,她用情人的目光從中讀出了無窮的意味,並把它們珍藏在忠貞的心中。我在國內開了一個賬戶,把童超最後留下的那筆錢悉數存了進去。我不會輕易動這筆錢的,在我沒有找到一個更好的安排它們的方式之前,就讓它們安靜地躺着吧。它們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帶走它們。我想,我要花些心思為它們找一個家。在北京從后海的水裏站起來之後,我回了趟江城。在家裏,我終於放肆地大病了一場。再次離家之前,我找出了以前的日記本,找到了當年和童超去南京的那四張船票。我把它們裝在了一個錦繡的口袋裏,像護身符一樣地帶在了身邊。隨身的還有童超送我的那本《馬語者》。這些都是童超的遺物。整理它們的時候,我就一直想着童超說給我的那十個字:“因為你值得。”“以免你忘記。”我不會忘記的。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和關於這個男人的回憶,忘記要比想念更加痛苦。應該把它們裝在我的行囊里,這樣走路不會孤單。回到澳洲,我開始了這個小說的寫作。我想我應該把這些故事好好地寫下來。學中文的人,應該為自己覺得值得的人和事寫一點文字,以免世人會忘記——有人這麼生活過,有人這麼深愛過。在我快要結束這段寫作的時候,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我要用這個故事來拍一個電視連續劇,就用童超留下來的那230萬作為投資。我要在“出品人”的地方認認真真地寫上童超的名字——這是我懷念和紀念童超的最好的辦法,也是我能找到的、用掉這230萬的最好的途徑。我要好好地活着。王家衛的電影《東邪西毒》中有一句台詞,“當我不能擁有你的時候,惟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將你忘記。”為了記住他,我就應該好好地活着。童超會保佑我的,我知道。那一天,就差一點點,我可能就看見童超了。只差一點點啊。那天傍晚,我獨自開車從黃金海岸回家,一路上,油表的紅燈都亮着。我在我遇見的第一家路邊的加油站里停了車。這個加油站很偏僻,收銀的店面的玻璃門上都加了密密嚴嚴的鐵絲網。在澳大利亞,很少有店家設置這種保安設施的。我也聽說了一些24小時營業的seven-eleven的商店在某一個時候會被人打劫,但也鮮有商店在被劫之後那樣全副武裝地佈置他們的玻璃感應門。如果加裝了這些設施,就只能說明這裏太沒有安全感了,這無疑就是明白地在給消費者展示店家客觀的致命傷。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沒有商家會這樣給自己穿上無奈的盔甲。作為一個年輕的單身女子,出入在這樣的地方,不能說沒有一些緊張。事實上,要不是油箱裏的汽油完全不可能支撐到我找到下一個加油站的話,我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這個地方逗留。停車的時候,我環視了一下,在室外的加油平台上,只有我一個人,一台車。好在這個地方也空曠,天也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要是有什麼人出沒的話,我是完全看得見的。我給油箱加滿了油,在去付錢的時候,我還專門注意到把車門鎖好了。我順利地付完款,回到自己的車跟前。當我打開車門的時候,那一瞬,我傻了——車裏副駕駛的位置上坐着一個人!一個身材矮小的西方人!我呆了兩秒鐘。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怎麼坐到這個座位上的?!這時,那人說話了,他說他的錢包被人搶了,現在也沒法坐車回家了,希望他能搭我一個便車。我的心裏有一種特別特別不祥的預感。在這荒郊野外的,直覺告訴我,這人一定在說謊!我也顧不得再去想他怎麼坐上我的車的,我滿腦子就在想一個問題,我該怎麼拒絕他呢?我怎麼樣才能不傷和氣地把他轟下我的車呢?我知道我不能惹惱了他。惹惱他的結果只有可能是把我擔憂的事情提前發生。於是我一邊想着,一邊問他要去哪裏。我想好了,無論他說他去哪裏我都說我們不同路。他說了一個方向。我也很客氣地告訴他說我們不順道。這人就說,這是高速公路啊,我們起碼可以同一段路了。他說我可以把他放在最近的一個出口,起碼往前走一段是一段了。那人說得很可憐。但我就是不相信他。像我這樣一個單身女子,一個人在海外久了,知道最能保護自己的,就只有我們自己了。在這樣昏暗的天色下、在這樣偏僻的地方,以安全起見,還是不要太輕信一個擅自上了你的車的陌生人比較好。那麼,我該怎樣才能擺脫這個說得可憐兮兮的男人呢?我靈機一動,跟他說:“先生,我可以帶您一程,沒有問題。不過,我是剛剛拿到車本的新手,我倒車的技術不太好。麻煩您下車幫我指引一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