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憂谷(13)
吳端和閆思弦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這世界怎麼了,還有沒有靠譜的人?”的意思。
但吳端反應很快,他迅速下車,丟下一句:“好得很,就算捕風捉影,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閆思弦會意,緊跟其後。
不多時,武安的老公就被兩人帶上了車,那是一個算得上帥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一張薄唇,看起來桃花很旺的樣子。
不難想像,跟這樣一個老公秀恩愛,虛榮心都會更膨脹些。
而且,眼下,這個相貌堂堂的男人並沒有因為被人看到與女同事關係曖昧而局促。
他試探地率先開口問道:“警察同志,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那什麼,特別榮幸,特別榮幸。”
“還真有點私事兒。”吳端也試探地朝着他所在的寫字樓揚了一下下巴,“剛那是你同事啊?”
“啊,是,同事。”
“還以為是你老婆呢。”
“哎呦,這話說得……”
“怎麼?說得不對?要是你老婆看見了,能不多想?”
他訕笑一下,拿出男人之間插科打諢的嘴臉來,“她不是沒在嗎。”
看起來這男人全然不慌,一副“婚外情怎麼了,你們警察不會閑得連這也管吧?”的態度。
見他並不特別避諱,吳端便開門見山道:“你的事兒我們不管,我們只關心,你媳婦兒的事你知不知道?”
男人一愣,隨即道:“啥?你說啥?”
裝傻。
吳端心中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
其實對方演技在線,就是慢了半拍。
“問你話呢,你媳婦跟蔣保平,就是學校里那蔣老師的事兒,你知道不?”
男人連連搖頭,想繼續裝傻。在他開口之前,吳端先截住了他的退路。
吳端道:“有學生當眾把這事兒嚷嚷出來了,全校皆知,還是蔣保平給你老婆解的圍。那回你老婆都哭了,那麼轟動的事兒,你可別說不知道。”
吳端這算是把底牌全亮出來了。他要營造出一種警方什麼都知道,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的假象。
男人果然被唬住了,他低頭思索片刻,問道:“你們打聽這事兒幹嘛?”
有他這話,吳端就放心了。
“看來你知道。”吳端道。
“其實也沒什麼,我們……都習慣了,我可先說清楚,她的事跟我沒關係。她愛跟誰胡搞,那是她的自由,出了問題你們直接找她,我什麼也不知道。”
像是怕吳端不信,男人又補充道:“我倆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各玩各的,挺好,只不過為了小孩,婚一直沒離。
小孩今年中考,挺關鍵的一年。
我們都說好了,等孩子考上大學,就抽空去把離婚證辦了,在這之前,純粹合作關係。”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表面夫妻、塑料夫妻吳端見過不少,能把夫妻情感描述得如此公事公辦的,還真不多。
“那你們現在還住一塊嗎?”
“很少吧,我爸給我留了一套房,我在那兒住,她得話,我們結婚以後,她們學校分的福利房,便宜,我們湊錢買了一套,她帶孩子在那兒住着。”
“多久了?我是說,這樣分居,有多久了?”
“半年多吧。”男人似乎覺得總被問及私隱,受到了冒犯,便道:“不是,那什麼……這可都是我的家事,你們就這樣隨隨便便過問,總得有個理由吧?還有,你們會保密吧?”
“我們會保密,至於理由,因為人命,這理由夠充分嗎?”吳端道。
“人命?”男人愣了兩秒鐘,腦子轉過了彎兒來,“武安死了?”
“你很盼着她死?”’
提出這個問題時,吳端緊盯着男人。
“沒啊,你們說的人命嘛。”男人往後縮了縮脖子,“我說,你可別把我往溝裏帶。”
吳端思索了片刻,決定放出一個重磅消息。
“是蔣保平死了。”他繼續觀察着男人的細微表情,男人只是不可置信地擰了下眉毛,微微張了張嘴。
“他?死了?”
“現在,你可以詳細說說他和你老婆的關係了吧?”吳端道。
“哦哦……”男人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停頓了很久,才弄明白了吳端的要求。
“就……那什麼……嗨呀,我還是從頭跟你們說吧。
要說起來,這事兒賴我,原本我跟武安感情挺好的……也不能說感情好吧,就是都這把歲數了,湊合過唄,就盼着孩子健健康康,好好念書。
我也不知道怎麼鬼迷心竅,跟我們部門新來的一個小姑娘……嗨,出差嘛,反正就是弄到一塊去了。
那女孩……我真挺喜歡的,年輕,有活力,嘰嘰喳喳的,還挺懂事。
後來這事兒就唄我老婆知道了,鬧唄,要死要活的,成天在家喝酒,工作也不幹了。
我當然知道錯了,我那就是……一時糊塗。
哄了好長時間,跟那女孩——就你們剛才看見的——我們中間斷了一陣子,那陣子武安情緒慢慢好轉,又重新找了份工作,繼續當老師,去三十五中。
沒成想啊,好了沒幾天,武安就找我談判來了。”
“談判?”
“可不是,特正式呢,還要簽合同。
她直接跟我攤牌,說從我當初犯錯的時候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已經走到頭了,跟我在一塊挺沒意思的,還說什麼她也找到真愛了。
哎呦我的天,不是我說什麼,武安這人,一輩子在學校獃著,基本沒怎麼進過社會,思想特單純,她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其實覺得有點可笑……”
吳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老婆出軌了,你還笑得出來,這才可笑吧。
男人繼續道:“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報復我,就是……我不是犯了一次錯誤嗎,她也犯一回錯誤,好跟我扯平……”
吳端:你的腦迴路好清奇,給你鼓掌啪啪啪啪……
“……後來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她真不管我了。
不是氣我,而是心思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是真去跟那個蔣保平談戀愛了,甚至,分居就是她提出來的。”
“你就同意了?”吳端問道。
男人聳聳肩,“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嘛,她都快去跟人住一個屋檐下過日子了,我還能咋辦,再說,那什麼……正好那姑娘又來找我,我這不是成全別人也成全自己嗎。”
吳端徹底明白了,成全自己是主要目的。
這下,蔣保平和武安婚內出軌的事兒算是板上釘釘了。
男人似是怕惹火燒身,再次強調道:“我真啥也不知道,我跟武安就算還沒離婚,也算是和平分手,蔣保平死了活了的,都跟我沒關係。”
“這個你不用擔心,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安撫他一句,吳端又問道:“你剛才說,你們分居有半年多了。”
“是啊。”
“那去年七月份你們分居了嗎?”
“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吳端被這模稜兩可的答案弄得情緒焦灼,他提高了些聲音,嚇得對方縮了一下脖子。
閆思弦伸手,在吳端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男人解釋道:“就……我印象中我們就是從那會兒開始分居的,嗨,那段時間特忙,孩子也放暑假了,亂糟糟的,我真記不太清了……
我印象中,應該是七月中旬搬出來的,之前花了幾天收拾房子,跟我那房子裏的租客打招呼,總得給人家留出來搬家的時間吧……”
了解了大致情況,見男人越說越亂,話題也被扯遠了,吳端便引導地問道:“就那段時間,你想想,武安有沒有什麼反常地方?”
“反常……誒不對啊,你們不會懷疑武安殺人吧?”
“我們不該懷疑她嗎?”吳端問道。
“你問了,那我就多說兩句哈,”男人道:“我覺得不是她,她這人特單純,膽子也小,應該干不出殺人的事兒……吧。”
“你倒是還挺護着她。”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我倆又不是那種撕破臉的分手,沒到成天盼着對方倒霉的份兒上。”
吳端點頭,“那就繼續吧,去年七月,武安有沒有什麼反常情況。”
“哎呦,時間可真有點久,你容我想想啊……七月七月……搬家……還有什麼啊……女朋友搬過來……慶祝……升職……哦!對了!我想起來了!”
男人拍了下手,繼續道:“是這樣,我搬出來之後,就跟那個——就是我現在的女朋友——一塊住着,正好那之前我升職了,工資也漲了點,我倆就想着慶祝一下,休個年假出去旅遊一趟,結果,就因為武安,這事兒黃了,我倆還差點吵架……”
“說重點,武安怎麼了。”吳端道。
“哦哦哦,她先是給我打了個電話,‘喂’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我問她咋了,她也不說,磨磨唧唧,弄得我心裏特沒底。
我這兒女朋友也接過來了,新生活就要開始了,武安要是趕那會兒反悔,我上哪兒說理去。
不過,電話最後,她跟我說打錯了,又突然掛了電話。這就有點奇怪了吧。
第二天她又來了個電話,說是讓我立馬把孩子接過來住幾天。這不是坑我嗎,我們機票酒店都訂好了,她臨時把孩子塞過來,我可咋整?
我從沒見過武安那樣耍賴,她威脅我,說要是我不把孩子接走,她就一直拖着不跟我離,讓我女朋友永遠當小三,這算什麼事兒啊。
我沒轍了,只能照做,把孩子接過來,旅行自然就泡湯了。
孩子過來住了嘛,我女朋友只能暫時住賓館——她之前租的房子已經退了。
折騰了幾天,弄得我這邊提心弔膽,武安又跟沒事人似的,讓我把孩子給她送過去。
要說反常,就是這些事兒了。”
男人打住話頭,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意思是他真想不到別的了。
“武安給你打電話的具體時間,”吳端指了一下男人手中的手機,“你查查當時的訂票記錄吧,或者讓你女朋友查查開房消費記錄,這個時間點對我們破案至關重要。”
男人還想再追問一次:難道真是武安殺的人?
吳端用眼神制止了他。
“好吧……我這就查。”不多時,男人便給出了答案,“7月14號當天我幫她訂的房,當天中午她就去賓館住了,總共4天,我能確定,7月14號早上我接到第二通電話——就是武安死乞白賴讓我把孩子接走的電話。
頭一天,7月13號,她打了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哦,對了,她是晚上打給我的,那天我們都睡了,她突然來電話,又不說話,這才弄得我女朋友生氣。”
“再跟你確認一遍,武安的兩通電話,分別是去年7月13號晚上和14號早上打給你的,然後,從14號開始,你就把孩子接到你這邊了,總共4天,是嗎?”
“沒錯。”男人連連點頭。
“感謝你的配合,最近一個月,請你不要離開墨城,後續我們可能還要找你了解情況。”
“你們……不會要監視我吧?”男人擔憂道。
“你怕被監視嗎?”
“肯定不怕啊。”男人梗着脖子,像是生怕自己看起來沒底氣,“這不是……有點侵犯我的私隱嗎。”
“你放心,我們會按制度辦事。”吳端幫男人開了車門。
待男人下車離開,吳端也下了車,從後座挪到副駕駛位置。
靠在椅背上,吳端長長嘆了一口氣,“還是有這檔子事兒。”
閆思弦沒急着發動車子,而是陪着他坐了一會兒。
閆思弦道:“其實挺沒勁的,就那麼點破事兒。”
“是啊,”吳端點頭,“古人早就總結過了,萬惡淫為首。”
閆思弦挑眉,“百善孝為先,爸爸心領了。”
“滾。”
罵了一句,吳端又道:“不過,拋開亂搞男女關係的事兒不說,我還是覺得蔣保平是個稱職的老師。
這年頭,敢拿出強硬態度跟校園暴力對抗的老師,真不多,想跳出社會這個大染缸,說不定要付出磕得破皮見血的代價。”
“我不否認,”閆思弦發動了車子,“是時候再去見見武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