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無憂谷(3)
最先反饋回信息的是老魏手下的刑偵組。
當天下午下班前,老魏發回了一張地圖照片。是墨城的平面圖。
這張平面圖上,被標記了數十個紅點。
隨地圖還附了兩份表格。
老魏在電話里向吳端說明道:“美業協會已經動起來了,他們有不少店主自發組織的QQ群、微信群,消息傳播得很快。
的確有一些符合條件的男性顧客,在美甲店辦了會員——而且,感覺定期修剪保養指甲的男性群體,比咱們最開始想像得要多得多。”
“我的錯。”吳端道:“以後我注意,對不了解的事物,不下結論。”
老魏繼續道:“能直接查到身份信息的美甲店會員——我是說符合咱們條件的那些,都列在表格里了。
還有一些顧客,據店家回憶,似乎有符合條件,但沒辦會員,所以查不到身份信息。
這樣的店,我都標記在地圖上了,還附了一張店鋪地址的表格,得挨個兒去篩一遍。
另外,店家太多,有些信息還在傳遞中,表格和地圖,還會繼續完善。”
吳端看着地圖上不算密集也不算稀疏的紅點,心中悵然。
他看了一眼窗外,雪總算停了,天依舊是陰沉的。
“明天開始走訪吧。”吳端道:“我再派三組人,和你們組一起,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你們各負責一邊,你來主抓走訪工作。”
“得嘞。”老魏道:“那我就讓兄弟們回家了,早點回去養足精神。”
“好。”
一支隊辦公室里,馮笑香起身,將筆記本電腦裝進雙肩包,“我也先回去了。”
吳端道:“今兒早啊,不蹭市局的光纖打會兒遊戲了?”
馮笑香搖搖頭,“有事兒。”
見她不願細說,吳端便也不再多問。
馮笑香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丟下一句:“有需要我的地方,隨時電話,我可以在家工作……”
她拍了拍自己的雙肩包。
“多謝。”
大家出門辦事的辦事,回家的回家,辦公室里空空如也。
閆思弦問吳端道:“咱們也回去?”
“再等等吧。”吳端道:“小賴他們還在了解失蹤者情況,我看過符合條件的失蹤者名單,有9個,應該快……”
他話還沒說完,錢允亮進了辦公室。
“DNA樣本採集回來了,符合條件的九名失蹤者,全採集到了。”
“你們夠快的。”閆思弦道。
“主要DNA系統逐漸普及了,分局和派出所有採集DNA樣本的意識了,有四個人,我們直接在報案的派出所拿到了民警收集好的DNA樣本。”
錢允亮站在門口,一邊說話,一邊探出頭朝走廊另一端的法醫辦公室看去。
“……小賴把樣本送法醫辦公室了,今晚貂兒姐怕是要加班了。”
吳端早就待不住了,也出了門,要往法醫辦公室奔,卻見貂芳穿着白大褂,抱着一隻證物箱,看樣子是要去樓上的DNA實驗室。
兩人在走廊上打了個照面,貂芳大大咧咧道:“回去吧,甭耗着了,今兒晚上沒你事兒,明早給你結果。”
吳端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貂芳截住。
貂芳繼續道:“哎對了,你幫我叫個外賣,就炒飯吧,讓他們放門衛室,我餓了自己拿去。”
說完,她火急火燎地進了電梯間。
吳端掏出手機,統計了一下一支隊和法醫科今晚需要加班的人,統一訂了外賣。
“看來,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吳端道,“但願能快點確定屍源吧。”
兩人沉默來到地下停車場,上了車,閆思弦突然道:“整整八個月,這案子有點意思。”
“你有什麼想法?”
“一點點。”
吳端沒說話,他知道閆思弦會講下去。
果然,閆思弦繼續道:“我問你啊,從以往的案件來看,兇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共同特點?”
“你這問題……好寬泛。”
“好吧,的確是個糟糕的問題,那我直接說答案吧。”
“洗耳恭聽。”
“兇手是恐懼的。令他們恐懼的因素有兩個,第一,犯案后怕事情敗露,怕被警方抓住;第二,對死人和殺人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第一種就不必細說了,毀屍、藏屍都是出於對事情敗露的恐懼。
第二種倒是可以細說說。”
“唉我去!”
吳端本有了一些想法,可兩人正趕在下班高峰期,路上十分擁堵,他被一輛違章變道小轎車別了一下,差點發生刮蹭。趕緊打方向,踩剎車,才避免了麻煩。一分心,剛剛聚攏的一點想法被打散。
這讓吳端有些惱怒,眉頭皺了起來,對着那廝的車牌盯了一眼,忍了忍才沒罵出髒話來。
閆思弦倒是大度,陰測測道:“讓他蹭,蹭完了非讓他把車扣交警大隊做事故鑒定去,我是無所謂啊,扣一輛,還有得是代步車,他就不一定了。”
吳端:“收起你資本主義的腐朽想法,別給公務人員招黑!”
閆思弦:“好的老大,我錯了老大。”
吳端繼續道:“繼續吧,你剛說到哪兒來着……哦,對了,第二種恐懼……那什麼……”
吳端回憶着被打散了的想法。
幾秒鐘后,還真讓他想起來了。
“時間跨度!”吳端道:“八個月的時間跨度也太久了……或許吧,或許在兇手看來這是個十分保險的處理屍體的辦法,畢竟,在物質極度繁榮,到處都是浪費現象的城市裏,沒人會在意被丟棄的小塊肉片。
可是,這也意味着,兇手要跟屍體長時間相處。
一個人的冰箱裏——或者冰櫃吧,總之,他得有冷藏設備——長年累月地塞着一具屍體,怎麼想都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閆思弦微笑點頭,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
“就像我一開始問你的問題,兇手殺完人,在處理屍體的時候,有什麼共同特點。
我想說的是,快就是一個共同特點。
往往白天殺了人,晚上就出去埋屍,因為出於對屍體和死者的恐懼,兇手一秒鐘都不願跟屍體多待,這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暗示。
我記得以前有個自首的案例,兇手殺完人,沒過多久就自首了,純粹因為體力和心理素質不行。
想把人運到屋外埋了,弄不動,想把人肢解了,一塊塊弄出去,拿着刀又下不去手。
在屋裏跟屍體大眼瞪小眼,沒多會兒就快被逼瘋了。
打電話自首,哭着求警察趕緊來,被帶走的時候,抱着刑警不撒手,說什麼看見鬼了,鬼圍着他問為啥要下那麼狠的手……
而且,這還是預謀殺人呢。
反正,心理壓力大着呢。”
“可是咱們這位兇手一點不怕的,跟屍體已經相處8個月了,而且可能還要繼續相處下去。”吳端道。
“是啊,這說明什麼?”
“請把你循循善誘的表情收一下,我不是小學生!”吳端抗議。
“我忘了,你是小吳老師。”閆思弦露出一個揶揄的笑,還吹了下口哨。
“嘖嘖,街頭小混混那套你也會。”
閆思弦挑了下眉,“誰小時候還沒叛逆過呢。”
“我錯了,我就不該跟你扯淡,繼續說案子。”吳端正色道:“……其實原因已經明了了。兇手和被害人關係特殊,特殊到……”
吳端想了好幾個形容詞,都覺得不滿意,只好選了一個最實在的說法。
“……特殊到,即便看着對方的屍體,也不會覺得恐懼,就像……像是……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親人去世,操辦喪事,近親屬看着屍體,往往不會害怕,因為太熟悉,太悲痛,悲痛已經淹沒了其它情緒。
還有特別親密的夫妻、戀人之間。那種撲到屍體上痛哭的,甚至想要隨對方而去的……
我們要找的兇手,對死者應該也懷有這樣的感情吧。
當然了,那種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反社會型人格,暫先不考慮吧。要真是那樣,萬一再碰上陌生人無差別作案,可就難辦了。”
閆思弦點頭,“我贊同,把親密對象或者近親屬作案的可能性查到黑,查無可查了,再考慮那個吧。”
討論有了結果,吳端原本高漲的情緒卻又低沉下來。
“可是,這推測,籠統,眼下又派不上用場……”
“有所準備總是好的。”閆思弦道:“老大,你也太心急了。”
一路再沒什麼話,兩人回家,匆匆吃了飯,各自看了一會兒案宗,早早睡去。
臨回房間,閆思弦還跟吳端開玩笑:“吳隊,你不會又要徹夜不眠了吧,咱可有點出息,拿出點泰山崩於前……”
吳端打了個哈欠,“少廢話,早點兒睡,明天和老魏他們一塊兒走訪去。”
說完,他回屋,關了房門。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的吳端左等右等,不見閆思弦起來。
在他卧室門口徘徊了幾趟,終究沒敲門,只輕輕推開門看了一眼。
閆思弦還在熟睡,只露出個後腦勺。
床上散亂地堆着案宗、心理學書籍、平板電腦,以及一些應該是筆記的單頁紙。
叮囑吳端早睡的人,自己倒是熬了個大夜。
吳端想了想,決定不去叫他了。
就在他準備關門的時候,閆思弦的後腦勺動了。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在床上摸索着。很快摸到了手機藏在一頁紙下的手機。
應該是看了一眼時間,看過,停了幾秒鐘,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被窩裏的人一鼓作氣坐了起來。
緊接着,聚焦的目光看到了門口的吳端。
“卧槽!”閆思弦下意識地摟緊了被子:“你要幹啥?”
吳端:“……”
不過,眼前荒誕的畫面讓吳端生起了捉弄一下閆思弦的想法。
他故意走上前來,目光在閆思弦身上逡巡。
“我還以為你會偷偷摸摸穿個小裙子什麼的……你不是女裝大佬嗎?”
閆思弦暗暗咬牙,自己挖的坑,即便當時沒掉下去,它也會一直跟着你,指不定哪天腳下打滑就交待在坑底了。
“我開玩笑的。”閆思弦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頹然道。
“我知道。”吳端狡黠地挑眉,“我也開玩笑的。”
調侃完,在閆思弦“我特么竟然被耍了”的目光中,吳端收斂起玩笑,正色道:“時間緊任務重,給你5分鐘,5分鐘后出門。”
“得嘞。”
5分鐘后,吳端開着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一邊啃着麵包火腿腸,一邊將額前洗臉時弄濕的頭髮對着車裏的暖風口吹着。
吳端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你這是要吹個漢奸頭?”
“太短了,以前頭髮長的時候,還真吹過。”
吳端“嘖”了一聲。
閆思弦不服氣道:“漢奸頭怎麼了,我跟你說,這事兒主要還是看臉,像爸爸這麼玉樹臨風……”
吳端:“打住,打住,說案子,貂兒那邊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嗯,9個符合條件的失蹤者,沒有跟死者DNA比對上的,看來死者沒有報失蹤。”閆思弦道。
“這條線斷了,找屍源的難度更大了,不過,也不算毫無收穫。”吳端道。
“怎麼說?”
“你想想看,什麼樣的人,失蹤8個月都沒人發現?再考慮一下年齡因素,死者已經年近六十了。”
“人際交往極其簡單,無兒無女,或者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閆思弦想了想,補充道:“我更傾向於無兒無女,畢竟中間過了個年,有兒女得話,過年期間孩子總要回家吧,或者像我以前的情況,人在國外,有時候過年也懶得回。”
趁着等紅綠燈,吳端擺了下手,“你想複雜了,人際交往簡單就夠了。
畢竟兇手與死者關係深厚,情感複雜,只要查出屍源,死者的人際關係越簡單,兇手越容易浮出水面。”
“先這麼自我安慰一下吧。”吳端嘆了口氣,“不過還有一點,沒人報失蹤,是不是說明死者沒有固定單位?要是像我們剛開始推論的那樣,死者是教師,一名教師失蹤,單位應該報案的吧?即便不為學生考慮,也牽扯到工資、社保之類的事項。”
“所以啊,事情開始有意思了。”閆思弦挑了挑嘴角,岔開話題,“你這是要……”
他指了指前方的路,意思是看吳端的行駛路線,“這是要回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地方去?”
吳端搖搖頭,“我想了一下,老魏他們按照東南西北幾個方向分區域走訪,咱們就抓重點,以發現斷指和肉片的垃圾桶為中心點,走訪周圍的美甲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