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烏合之眾
“玄德，你是說……”
聽劉備這麼說，鄒靖有些難以置信：“你能平定蛾賊？據說北上涿郡的蛾賊足有十萬，指揮的是蛾賊之首張角的嫡傳弟子，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之能，萬夫不當之勇。這……”
“哼。”聽鄒靖這麼說，劉備身旁一位小將冷哼一聲。看向鄒靖的眼神透着鄙視。
“伯鈺。”劉備淡淡的叫了一句。卻沒叫住他。那小將卻又說道：“別說十萬隻是號稱，就是真有十萬大軍又能如何？蛾賊比鮮卑，烏桓騎兵如何？我有白馬精騎兩百，便可敵他十萬烏合之眾了！”
“這位……”
“伯圭兄之子公孫續，字伯鈺。在下的世侄。”劉備說道：“此次伯圭兄派他來助戰的。”劉備說話之後，鄒靖想要有所表示，但眼看着公孫續杵在那裏不言不語，又有些尷尬，不知所措。
眼看着這樣，劉備又叫了一聲：“伯鈺！”這一次他加重了語氣，公孫續雖然不情不願，卻還是上前對鄒靖施了一禮。
“哦，哦。將門虎子，非同一般啊。”鄒靖連忙還禮。對劉備與公孫瓚的關係評價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年輕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鄒都尉多多擔待。”
劉備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馬車：“都尉，我們去郡府，邊走邊說如何？”
“哦，好，好。”鄒靖連忙點頭。兩人上了馬車，返回郡府。
與之前來時不同。這一次馬車旁多了十餘騎護衛。除關、張與公孫續外，還有幾名劉玄德的門人弟子與幾名白馬騎兵的隊率。
馬車上，鄒靖本想再誇獎劉備幾句好讓他賣命。但想着劉備之前說過的話，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看着他的猶豫，劉備只是笑而不語。好容易等鄒靖開口，他卻又，等到了郡府再行商議，一起說了省的麻煩。
劉備這麼說，鄒靖也不好抱怨。兩人一齊到了郡府，早有府吏將劉備趕來的消息通報給劉焉。劉君朗最開始覺得，為了體現自己的禮賢下士應該主動出去迎接。不過想到劉備的可惡之處，想到自己竟要向這個人低頭，他又覺得很不舒服。
他就這樣猶豫來，猶豫去。最後的機會就消失不見。府吏稟報，劉備與鄒靖並他們的隨從已經到郡府門口了。
“算了，不迎接便不迎接吧。”他自我安慰：“我好歹是朝廷高官。銀印青綬，歷任兩千石。對方再有名氣也不過是個白身。派人去請他已經夠有禮數了。接下來應該讓他入內參拜才對。哪有我主動出門迎他的道理。”
想到這裏，劉焉又安定下來。想想看就說了句：“要他進來。”而後端坐在案后，盡量努力做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嚇人。只是不管怎麼努力都不太像，做作讓人忍不住想笑。
只是很可惜，這裏沒有鏡子。所以在劉玄德步入郡府，看到這個簡直讓他想笑的表情時，劉焉還有些自我感覺良好。
“玄德。”
雖然有些尷尬，有些不舒服。但是考慮到還要依靠劉備的力量保住自己的官爵，劉焉也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準備與劉備客套一下。
所謂的聞名州內，北地大賢，天下名士……反正高帽子又不要錢。最好能忽悠的對方感激涕零，出錢出力給自己打白工。
只是很可惜。
沒有成功。
劉玄德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這個同宗，看的劉焉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正想要說點什麼，或者乾脆呵斥劉備的眼神太過無禮。然而緊接着劉玄德便深深地嘆了口氣。讓劉焉更加莫名其妙，並且有些心慌。
於是他忍不住發問：“玄德見了我后一言不發，只是嘆氣，這是何意啊？”
“府君。”劉玄德施了一禮，說道：“如今蛾賊北上，我郡府軍備整齊了么？府庫點齊了么？民眾發動了么？郡兵檢點了么？城池加固了么？向朝廷與四方州郡派遣求援的使者出發了么？去打探太平道叛軍的探子離開了么？”
“這，這個……”
理所當然的，劉備問出的問題劉焉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如此，涿郡危矣。”劉備感嘆，又好像不甘心的發問：
“我早在之前便上書明府，言太平道必反，明府竟沒有一點準備？”
“這……”聽他這麼說，劉焉更說不出話來——
是的，的確。之前劉備的確曾經上書，說過這件事。但劉焉對劉備厭惡至極，他說的話怎肯相信？
他當時只覺得作為太平道祖，張角名聲，利益，什麼都有了。便是州郡之任，乃至三公九卿也能結交。這樣的人應該好好享受人生才是，幹嘛還要造反呢？劉備說的話着實可笑。
只是現在，劉備所說的全部應驗，張角果然反了。這種情況下，自己又能說什麼，做什麼呢？
如果說“做事”劉焉或許很糟，但如果說做官，這位漢室宗親水平不低。
做了錯事之後第一重要的是什麼呢？
當然是遮掩。
當然是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所以在黃巾起義后，劉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劉備寫給他的那封信，然後直接燒掉了。
不過信他可以燒掉，劉備這個人又該怎麼解決呢？
“可惜。”劉備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恩師那邊是否提前收到了我的信，想必是沒收到，或者收到了也沒當回事吧。不然蛾賊豈會猖獗如此……”
在劉焉對劉備的殺意逐漸膨脹時，後者一句話讓他的殺意退散了。
“不行，不能殺了他。他已經寫信給盧中郎了。如果到時候他知道這件事，那我……”想到這裏，劉焉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這還不算完。或者說這還不算最糟糕的。
這番算計不過讓他嚇了一跳，劉玄德接下來的幾句話，卻是將他驚的跳起來了。
“這樣的話……就是我很難抵擋太平道的二十萬大軍……”
“——什麼？！二十萬！？”劉焉驚叫：“怎麼可能是二十萬……會不會弄錯了，有所誇大，或者說是號稱？！”
“蛾賊是號稱了。”劉玄德點點頭，然後在劉焉鬆口氣的同時，補充了後面一句話：“號稱五十萬。”
“五十……”劉焉只覺得天旋地轉。
“嗯，五十。”劉備好像沒看到他的難看的面色一樣。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蛾賊與青州，冀州，并州大起。於賊首張角處聚集部眾十二萬，信徒近三十萬。其餘舉旗盜賊也有十餘萬。
這近六十萬賊眾裹挾民眾近百萬。這便是一百六十萬眾。其中大半追隨張角，在冀州攻城略地，有二十萬為張寶，二十萬為張梁所御，東掠青、徐。南攻兗、豫。最後便是程遠志，鄧茂一部。本有部眾精銳一萬五千，信徒近三萬，附庸裹挾民眾十餘萬。為張角所遣北上幽州。一路上繼續裹挾民眾，數量肯定已經超過二十萬了。”
如果劉備只是隨口說個“二十萬”的數字，劉焉或許還要半信半疑。
但他一口氣將這二十萬眾里，精銳多少，普通信徒多少，裹挾民眾多少都說出來，說的頭頭是道。劉焉一口氣信了八分。再之後慌了手腳。
“二十萬，二十萬蛾賊，這，這……”
他的雙眼發直，完全難以想像這樣龐大的兵力，自己小小一郡應該如何抵擋。
——再之後，看着面色沉靜的劉玄德，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他站起身，兩三步疾走到他身邊拉住了劉備的手。
“玄德——不，賢侄，賢侄啊，看在同宗的面上，一定要幫我一回，整個涿郡都靠你了啊！”
聽他這麼說，同樣被劉備所說的“二十萬”數字嚇住的鄒靖也回過神來，趕忙幫腔：“是啊玄德，你可千萬不能棄涿郡的同鄉父老於不顧啊！”
“備自然會竭盡全力。”劉備點點頭：“請明府召集郡兵，且請明府授權准我招募義勇，同時向郡中望族求援，收攬門客家兵。”
“這些都好說。也只有玄德有這個本事了。”劉焉連連點頭——這些事情，其實不用劉備說，他也會要劉備做的。
“除此之外。”劉備又說道：“請明府發放各地銅，鐵采鑄刑徒。許諾擊退蛾賊之後，赦免其罪。”
“這……”聽他這麼說，劉焉有些遲疑。他身邊鄒靖連忙說道：
“當年山東六國叛亂，章邯也曾發驪山刑徒三十萬成軍。也曾大敗六國義軍。我們現在有樣學樣沒什麼不好的。”
“嗯，嗯，對。”
雖然覺得用暴秦對應大漢，用蛾賊對應六國義軍不怎麼對勁。但有了這個理由就好辦：“此事我也允了，玄德還有什麼要求，一起說出來就是。”
“有這兩件事，我自負已有三成把握……”劉備略一沉思，然後這樣回答道。
“怎麼？！才三成？！”劉焉只覺得腦袋又有些發痛。
“是的，三成。”劉備點頭說道：“有郡兵，招募義勇以及勢家家兵，鐵官徒。人多半是夠了。只是缺少錢糧甲杖，這個……”
鄒靖提議：“能不能請郡中勢家募捐一些？蛾賊來了，他們也要遭殃啊。”
“可以，但怕是不夠。”說到這裏，劉備遲疑了一下，而後看着劉焉：“明府，蛾賊洶洶而來，你可要拿出足夠魄力才行啊。”
“足夠魄力，這是說……”劉焉略一遲疑。他身旁鄒靖暗暗的踩了他一腳，他這才回過神來，咬了咬牙：“好，好，玄德啊，你有什麼辦法，快快講來。”
“我聽說，天子於洛陽以中藏錢與西園廄馬賞賜士卒。明府何不效法天子？拿出涿郡府庫錢糧甲杖，賞賜士卒？”
“這……”劉焉又一遲疑。便聽劉備急言道：
“郡兵數目不足，士氣不振，義勇或有保衛桑梓之心，卻少兵器甲胄。以錢糧賞賜以及郡府兵甲，方可提振士氣，否則此戰必敗！涿郡必不可守！涿郡一失，明府將死無葬身之地！”
“罷了罷了！”
劉焉聽過之後咬了咬牙：“就按玄德說的去做——開府庫，賞賜士卒！——我本人再拿二十萬錢出來。只是玄德啊，如果這樣還敗不了蛾賊，那麼……”
說到這裏，劉焉的眼中閃過一點危險的光芒。劉備則毫不猶豫行了一禮：
“倘若如此，請斬劉備以謝天下。”
劉焉聞言楞了一下，緊接着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了拍劉備的肩膀：
“賢侄說的是什麼話，不必如此，大可不必如此。我相信你一定能抵禦蛾賊的！軍令狀什麼的不寫也可以嘛，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