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菲佣
Nanette該不是對我四兩撥千斤,不動聲色地改造我的懶惰的毛病吧?
我的朋友說我有菲佣情結,她說得有道理。
1994年第一次到香港,禮拜天去逛中環,嚇了一跳,大街上坐滿了人,全部是來自菲律賓、泰國一帶的婦女。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可看看每個人臉上都歡天喜地,一打聽,才知道是每個周末菲佣們例行的聚會,風雨無阻。我一下子就愛上了她們。想想看,人在他鄉,做着最瑣碎的事,卻還能保持這麼健康快樂的心態,多麼難得。
1996年初,我加盟鳳凰衛視,把家安在了香港。踏踏實實住下來后,我急着找一個鐘點工,幫我打掃房間。從理論上講,我反對好逸惡勞,認為自己的事應該自己做。但實際上,我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醜話既已出口,我也不怕告訴大家了。我高中、大學都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短短兩天時間,卻足夠我把家裏折騰得天翻地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個爛攤子讓爸爸去頭疼。可憐的爸爸,禮拜一開始收拾心情整理房間,一直忙到禮拜五。家裏好不容易有些新氣象,爸爸又要興高采烈卻也提心弔膽地等着我第二天再回家。)不請工人,我的日子肯定沒法過。
雖然對菲佣充滿好感,可我總覺得請個本地人比較方便。於是,我雇了曹太。
曹太是香港人,長得很富態,神情中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味道。她的神奇之處在於,每次打掃完畢,我家裏窗不明幾不凈,還總像經歷了一場浩劫似的。我不妨舉些例子:
實例一:一次曹太為了擦窗子,登高作業,結果踩碎我圓桌上的玻璃一大塊。
實例二:清潔洗手間,沖廁太過用力,結果水箱流水不止,以致水漫金山。
實例三:清潔廚房,不慎打碎飯碗若干,其中包括我千辛萬苦從東京一路捧回來的日本瓷湯碗。
實例四:整理卧室,不慎將電話線從牆上拔出。我不知原因,以為電訊公司不仁,無緣無故終止服務,還三番五次騷擾香港電訊公司。
以上種種,不勝枚舉。但曹太的威嚴,讓我總是乖乖地原諒她。不僅不用她賠錢,對她後患無窮的打掃,我還要付出每小時60港幣。
也不知曹太有什麼魅力,讓我對她念念不忘,半年後搬家,我居然還打電話再請曹太出山,卻被她拒絕了——她已辭去所有工作在家專心帶小孩,做她的師奶。苦命的我,只好開始瘋一樣地再找鐘點工。
正所謂否極泰來。在我焦頭爛額之際,朋友給我介紹了Nanette,和曹太相反,Nanette長得纖細,講話輕柔,一口一個“Yes,Mam”,讓我頗為受用。Nanette的好處我就不講了。總之有了她,我的生活開始新天新地。
但是,人無完人。Nanette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從不亂扔東西。過期的書報雜誌,沒用的紙片全都鋪平疊好。我好幾次鼓勵她工作要大膽,該扔的就扔,再一想,也着實難為她。她是菲律賓人,平時和我講英語,看着滿眼的中國字,哪敢亂扔。於是,我改用實際行動啟發她。凡是不要的東西,我一股腦堆在地上,上面再扔些揉皺的報紙,撕碎的膠袋。這一招也不太管用。每一次,Nanette都細心地扔掉垃圾堆最上面一層垃圾,其餘的,又被她整整齊齊地放回書桌。幾次下來,我徹底認輸,任由家裏慢慢變成一個資料庫。可時間一長,我又忍無可忍了。你不扔,我扔。不要的東西,我親自出馬,丟到垃圾房。有時想想,Nanette該不是在對我四兩撥千斤,不動聲色地改造我的懶惰的毛病吧?
我有一個習慣(說毛病恐怕言重了),衣服哪怕在身上只穿10分鐘,也算穿過一次,要洗一洗才行。於是,我的床上、椅背上堆滿了匆忙換下的襯衫、長褲。Nanette卻認準一點,只有放進洗衣籃和洗衣機的才是要洗的臟衣服。於是,每次回家,我都發現,早上還攤在床上準備第二天再送乾洗的長裙不見了蹤影,原來又被Nanette掛回了衣櫥。一開始我還力圖糾正她的錯誤,但她手腳麻利,讓我防不勝防。到後來,我被她徹底搞暈,完全分不清哪些衣服沒洗過。這下可好,我覺得自己每天都穿着臟衣服。結果,絕對出乎意料,我爸十幾年來孜孜不倦要幫我改掉的亂扔衣服的毛病,Nanette不動聲色幾個禮拜就幫我糾正了。現在,衣服一換下來,我就主動地扔進洗衣籃。
誰說菲佣只負責打掃?對我而言,她們還是改造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除了Nanette,我還愛上了柯藍的菲佣Sasha。
Sasha二十齣頭,樣子甜美,微笑時兩隻大眼睛總是羞澀地垂下。在香港多年,Sasha能燒一手不錯的中餐。周末只要我在香港,柯藍總是要我去她家,讓Sasha燒飯給我們吃。
我很怕胖,所以平常總是多吃菜、少吃肉,朋友們都說我是兔子。柯藍是這樣對Sasha介紹我的:
“魯豫不太吃肉,她喜歡青菜和豆腐。”
Sasha很乖,我每次去,她都把自己變成功德林素菜館的廚師,不是豆腐炒香菇,就是青椒炒土豆。天知道,我只是吃肉比較少而已,但並非一點肉味不沾哪。
柯藍興緻勃勃地向我彙報:“我們家Sasha非常喜歡你,老問我‘魯豫什麼時候來’。你一來,她就忙着去買豆腐。”
我是最不忍心打擊別人積極性的。迄今為止,仍堅持每個周末去柯藍家吃素。
菲佣們這麼可愛,你說說,我怎麼能不愛她們?
2000年情人節,我從北京回香港。一下飛機,我想到春節一個長長的假期,家裏既沒有人住,也沒有打掃,一定亂得不行,於是立即打電話給Nanette。和Nanette通完話,我開始鬱悶:“這可是情人節啊。我的第一個電話卻是打給菲佣的。”
寫到這兒,我家門鈴響了。我不多寫了,得趕緊去開門。
我親愛的Nanette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