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大典(下)
5.
吃過早餐照這一個月以來的例敷臉。
這些日子,每天躺在床上的這段時光是我心裏最發空發緊的時刻,天知道江小漁心中的我與實際的我差距究竟有多大,而我眼裏的江小漁,真的就是如假包換的他嗎?
已經快一周沒有任何聯絡了,他有什麼事找我都是通過媽媽,再由媽媽把我的意思傳達給他。這也是媽媽做的怪,她說這樣子才有神秘感,才矜貴。而江小漁對這樣的安排似乎也十分滿意,現在他對媽媽的景仰已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大概他也聽過“想要了解你的未婚妻,且看你的丈母娘”這句話,由此他對這段婚姻的熱情也愈加高漲,把我說過的一句喜歡天倫王朝三樓,亞洲最大室內咖啡廣場的話翻出來,將其定為我們婚典的禮堂。然而如果他知道就在婚禮前一天下午,他矜持高貴的淑女新娘還跑去和老情人約會,不知作何感想?
我是昨天接到魏明琛電話的。當我發現耳機連線有點抖時,我決心答應他的邀約。
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以為那一段日子已成為我爛漫青春的墓志銘,可只消輕輕一碰,它便像條蛇,涼涼地,影影地,輕悄地爬將上來——
21到25歲,平凡女人一生中最美麗也最懵懂的年華,我是與魏明琛一起度過的。那時候的所謂我愛你,不過是愛上了愛情罷?返回頭去想,我和秉性飛澄跋扈的魏明琛究竟有什麼理由在一起呢?而我們就那樣做了。輕憐蜜意,相思猜忌,山盟海誓,月下纏綿……旁的小情侶有的,我們一樣不缺,當然,也包括痛哭流涕而毅然決然的分手。
但現在的問題不在這些,在於魏明琛幹嘛要費心巴力弄到我的新手機號碼,並在我結婚大典的前兩天打過來?
6.
出門之前我躊躇了很久,打扮得搶眼些吧,萬一他舊情複發怎麼辦。可要是太寒素,豈不是要他跌悔當年?最後一刻,我還是在白毛衫上搭了條紫色羊絨披肩。
選擇約會地點我也頗費了半天猶豫:太隱秘處分明是做賊心虛,太扎眼的地兒——又何必自投羅網?想了很久,我選了東方廣場的星巴克——江小漁有時會去那兒,但一年又去不了幾回。
魏明琛笑起來的樣子還是當年的毫無保留。他替我拉開椅子:“美眷,你變了。”我登時緊張起來——魏明琛是以說話坦白出名的,“變得更美了。”
我撫撫臉龐,一個沒有小心,就笑起來,趕緊斂容危坐:“是嗎?”
他定定看住我:“主要是氣韻,你變得怡然安和,不再是從前那個缺乏目標的張皇的小姑娘。”
我微笑:“謝謝。”頓一頓,字斟句酌,“大概是因為,我要結婚了,他……人蠻好的。”
他笑一笑,低下頭:“我已經知道了。事實上工作關係,我收到了你們的請柬,是江小漁那一方發出的,世界真小,是不是?”
我手中的膠糖瑪奇朵有一些溢到了桌面上。他靜靜地用紙巾擦掉:“你說得對,他是個不錯的男人。可惜我沒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明天的機票,移民溫哥華,大概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所以……”他對着我說,還有那明朗燦爛的笑,“我提前來送賀禮。請原諒我的莽撞,我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今生最後一次,看見我初戀的姑娘。”
7.
那晚開始時我輾轉不能入睡,瞑瞳中有人走到我枕邊輕輕地說:“怕什麼,鬼來殺鬼,神擋誅神就是了。”是媽媽還是姐姐?早上醒來時我很歡喜,一夜無夢是個好兆頭。
天氣並不如媽媽所期晴朗無雲,但總算也沒有下雨。趁法裔造型師在眉開眼笑地吃媽媽烤的橘子蛋糕,爸爸靠近我:“把你的男人放鬆一點,你會更幸福。”
媽媽在那邊叫:“喂,你過來幫忙烘一點爆米花。”爸爸沖我攤攤手,轉身去了。
我愣怔了許久,哦漂亮能幹的媽媽,難不成不是爸爸最深的心儀?
哦每一個着婚紗的女子都是美麗的吧,我不相信今天有誰會比我更好看。江小漁看見我的一瞬,笑得彷彿有些迷惑,他是不能置信可以擁有這樣出塵的太太么?
但他隨即轉過目光去,一身金色紗裙的金諾出現了。我篤悠悠呷一口香檳,微笑地看着他第三次轉過頭去,一身菘藍的老姐同樣動人心魄。
沒有關係,我還可以從容20年。我舉杯向一位氣度儒雅的來賓致敬,因為他剛剛驚嘆:“今天的結婚大典,真是美女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