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世間並無可戀男子(下)
捧着鮮紅鬼畫符似簽名的會議通知走在Office長長的走廊上,我在想回來辭職扇他耳光時是左臉比較響脆還是右臉比較富於創意,要麼乾脆豁出去吃吃虧兩下里都不放過?但是屆時手套是一定要戴的,用來洗廁間的那種。
史良仁說我當時臉上帶着一種恍然的淺笑,那種笑彷彿屬於萬千年前的,不經塵沙。我大笑:“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他伸手替我拉一拉衣領:“不知道,可是你的笑乾淨得使人忍不住生憐。”
我嘆一口氣,這個世界流行孤獨,沒有人真正懂另外一個,亦未必是不肯用心,而是,太多的欲求紛攘鈍化了人類的感知神經,人們以為自己越來越聰明了,可是,又有誰敢說,他明曉他的愛人的心底,所有?
比如,史良仁與我。我當然知道他於我的憐惜,還有我之於他的。我想上天派他來是於我前世善行的加倍回報,不遇到他恐我此生亦不會明白什麼叫做“默契”,那是一種環環相扣的唇齒相依,每一個纖微的齒輪都嚴絲合縫緊密相擁,分外地傾心竭力,惟恐一個細小的疏忽即嘡啷一聲失了對方的哪怕一星星存在,一星星也是無底洞。那天他不過是順路來我們公司看一下有無合作意向——每每念起驚起一身冷汗,倘若他一念之差竟然放棄彼行……我更深地將頭埋進他的懷裏,他寬厚的手掌柔柔撫過我紛披的長發,我們同時聽到發自對方胸腔的絕細而又響亮的幸福的嘆息。
“嗯,還不錯。”格子放下望遠鏡,回身對我微笑。
我的笑容像春雨後陽光下的新蕊。格子呆住了:“慧聰,我第一次不得不承認你比我美——可這是不作數的,你的愛情給你加了分。”倏地衝上來擰我的頰,“坦白說他相當好,你這個幸運兒!”
哦當然當然!每天清早,會有《Moonriver》的樂聲準時於我的枕邊響起,我接起來,就會有史良仁溫柔的呼喚:“寶貝兒,睡得好嗎?該起床了!”拉開房門,就有史良仁訂好的外賣端端正正擺在我的門前,溫熱得當。中午是他為我精心制訂菜式的外賣送至Office,附一枝帶露玫瑰。黃昏一到他會準時等在我的寫字樓下,雖然他要為此開車穿越大半個城市。我們一起去吃粵菜——我們的口味亦是如此相似,城中的粵菜館被我們吃過數遍,有一家大約抽油煙設備欠佳,我給嗆得熱淚盈眶,雖然那是他至為心愛的一家店子,但是我們沒有再去過第二次。他見到我那15個色色不同的靠墊時目不轉睛:“哦天哪,你是從哪裏找到這麼好看的東西?”……我感到自己像一罐陽光下琥珀色的蜜,正汩汩流淌着不盡的噴薄的甜香。
“聰聰,嫁給我。”史良仁將他的別克開出城區,月光下的外環路像一彎浩浩的灰色的河,那樣安和而波峰暗涌,沒有來處和盡頭,呵如果可能,我樂意永遠這樣子一路迤儷下去,相與史良仁。
凝思間手心裏已多了一隻錦盒,於清泠星月下發著恰到好處的華貴的光。我知道這很庸俗,但是眼裏仍然有什麼漫上來,濕濕霧霧。
“聰聰。”
我聽見史良仁喚。我說,低低地:“哎。”
“你知道,我平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每天下班后吃你煮的飯。”
我愣一下:“為什麼?”
他騰出一隻手來環住我:“我是男人啊!”
我聽見我的心跳頓了數秒:“良仁,我想我必須告訴你,我樂意為你做任何事,除了煮飯。”
別克吱一聲頓了一下,我第一次發現史良仁的眼睛那麼大那麼亮,呵他真好看!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面帶微笑:“對不起,我沒有告訴過你我天生對油煙嚴重過敏嗎?”
恰好對面有輛大貨疾馳而來,我的肩上空了。
是的,史良仁沒有錯,煮飯是一名好太太的必備基礎條件。可是,我以跪下去為他擦皮鞋代替可不可以呢?
將史良仁的求婚戒指快遞出去的當晚,我由安麗苑出來,電話響了,是盛俠傑:“聰聰?假如我說我錯了,她不如你好……”
我微笑:“你知道,我並不是最好的,這世上總還會有人比我更好。”
那邊靜默良久。我輕輕按下電話,將領口張起來,埋頭深深去嗅,呵那沁入心髓的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