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凌家明(上)
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在寂寂深夜裏發出這樣的聲音:
“如藍,出來一下好嗎,火烈鳥酒吧——求你!”
而且是為一個男人,我的丈夫陸文智。
1.
兩天幾乎沒有吃也沒有睡,我虛弱得不能抬頭。如藍一坐下就叫起來:“朝露,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覺得,什麼事也比不上你居然把自己糟踐成這副鬼樣子!”
我強自呻吟:“如果兩天前,你接到一個電話,聲音很好聽,告訴你,她與你老公親密交往已經1年了——”
如藍哈一聲大笑出來,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回首:“於是你就悲痛欲絕打算以身殉夫?”
我傾盡全力試圖呸出來,但終於倒回椅背以手掩面,聽如藍慷慨陳辭:“喲王朝露,你這會子發現人家重要了,一早幹什麼去了?多會兒提起人家來多會兒怨聲載道,回回眾目睽睽下對人呼來喝去——”
呵她不是沒有道理的:每天早,晚餐按質按量端到面前;快有5年我沒有摸過拖把;每年除夕都是在我家過的……
如藍悠悠點起一支520:“要麼像我一樣,根本不予考慮結婚。只要你選擇結了,無論這人是英雄也好,乞丐也罷,請你對他好一點。”
我看見如藍的臉在淡藍的煙霧裏光潔寧和,忽然很羨慕她:“道理我都懂。”我囁嚅,“不是我不想做得好一些,但實在沒法子——”
如藍嘆口氣:“朝露,這也是我——相信包括你身邊很多人都想問的問題:當初結婚時沒人拿槍頂你腰眼兒上吧?”
哦,當然。可是有幾個女人結婚純粹是因為愛情?或者是累了,或者是為一些既得利益,或者是迫於父母尊長輿論,或者是有天洗臉忽然發現眼角隱隱出現魚尾紋……至於我——
2.
眼前蕪雜的一切忽然漸漸遁去,一股丁香花的甜香冉冉升起——那是21還是22歲?
“朝露,王朝露——”
一個白裙女孩驀然回首,隨即她就微笑起來,那笑因為發自心底最深切最純凈的角落,所以像朝陽一樣。
他用一個與她一樣清澄的笑來回應,“朝露……晚上有空嗎?”
女孩提醒自己要猶豫一下才好,可是倏忽她就忘記了,來不及地點頭:“有啊。”說完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告訴自己臉可千萬不要紅啊,可是她明明知道,那一定紅了。
凌家明,隔壁中醫學院碩三學生,成績優異,有一點瘦,常常穿一件半舊的深藍外套,也許在別人眼裏不夠出色,可是他那濃濃書卷氣中展露的一點挺拔,羞澀和驕傲,是她所喜歡的。也許根本,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所謂道理,是喜歡了以後找給自己的借口。
她當然知道他也喜歡她。那時候誰不喜歡她呢?因為青春,所以有着青春的一切優點:好看,簡單,向上,無可預測的大把前途——每一個青春的女孩子都有着大把前途,可是街上那麼多眼神倦怠的半老女人是從哪裏來的?
但是……他始終沒有說那3個字。她覺得等得太久了,足足7個月——如果可以早一點明白7年也不過彈指,又何必那樣苦苦決絕,淚水洇得日記簿都凹凸不平了,還是力透紙背地寫下去:如果他真的愛我,就應該說出來的啊!
3.
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旁有所愛?另有難言暗疾?呸呸!從他芳明草一樣純澈的眼神,我知道以上的臆測都是“成熟”二字衍生的卑鄙。
但不管怎樣,我開始接受陸文智的約會。因為心底有個很大的洞,第一次約會時熱切的言辭很容易就被我吸取了:“朝露,我愛你,嫁給我好嗎?”
“你打算怎麼辦,一拍兩散還是騎驢找馬?”如藍將剩的半支520按在水晶煙缸里。
然而成熟也有成熟的好,怨尤已被我們降至最低點,解決問題才是我們的姿態:“從前是我錯了,現在我打算更正。”
“對陸文智好一點?”
“不。我想明白了,人終究都是自私的,沒法子對自己不愛的人好起來。是我對不起陸文智,他是個好人,應當得到自己的幸福。”
如藍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睇住我:“你的意思是——你早已另有所愛?”
我別過頭去看吧堂中央噴着薩克斯的汩汩泉水:“我想是的。”
如藍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拜託——那你深更半夜做出這副怨婦樣子給誰看?小姐,明天我還要簽一張大單呢!”
我轉回頭,如藍停下穿外套叫起來:“你哭了,為什麼?”
“是嗎?”我用手一抹,果然全是濕的,“大概是因為,現在我還不知道他在哪裏。”
4.
對於我打算尋找凌家明的舉措,如藍持恨鐵不成鋼的態度:
“你雖然業已成為準二婚頭——原諒我說話一向比較實誠,但憑你的姿色和水準,配一點兒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再釣個金龜婿並沒有拉登撞世貿大樓難,這是其一;其二,好馬不吃回頭草,當年你們沒走在一起,自然有沒在一起的理由,或許那是天機,咱們俗人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明白的;其三,他要是真喜歡你到非卿不娶的地步,這麼些年來幹嘛不來找你?其四,沒準兒這會子人家早嬌妻稚兒其樂融融,你何苦去插一杠子?老實告訴你,女人什麼都能當,就是不能當第三者,太累——愛你我才批評你,聽不聽請便。”
我賠笑點頭。心下深恨前陣國內大學的紛紛合併潮,恍惚聽說凌家明他們的中醫學院已給併入醫科大學,怪不得我上Chinaren網校友錄根本查不到那間學院的影子,而醫科大學紛紛擾擾數百個系,名稱千奇百怪,想要找到系別專業模糊的一個人分明是大海撈針,何況凌家明可能根本沒有去校友錄報到。
“所以你的王子也並不怎麼樣嘛!”如藍哂笑,“畢業也有七八年了吧,怎不見他業內有些名氣?還不如我手頭這個,人家年紀輕輕就已是國內數得着的心臟瓣膜主治醫師……”
我笑起來:“如此大好青年,還是留待你自用,不要給我等糟蹋了。”
着如藍狠狠一腳:“好,你的事我從此不管,是好是歹與我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