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盛大(下)
杭州人,雙魚座,大學畢業即去美讀MBA,在美工作4年,去年回國——
3小時后,我坐在他對面,聽他絮絮講述來龍去脈。那些個充斥着這個時代最誘人字眼的句子撞擊着我的耳廓,然後好像射程嫌長的弩箭,潑楞就凋落了,只有一支牢牢釘住鮮紅的靶心——我的心,他說:“感謝上天,讓我選擇了你們這間諮詢公司。”
感謝那一天的全北京大塞車,否則我們永遠也不會相遇在地鐵車站。
“感謝你前面27年的留白。”周名馳鄭重地補充。
走在路上,忽然莫名地笑起來,引得路人紛紛回頭。方可也回頭:“你好像很開心。”
我終於有理由名正言順地笑:“呵可可,難道你不一樣嗎?”
我無暇顧及方可的回應,因為我的電話響起來了,那個帶點南方俏皮捲舌音的男中音說:“蓁蓁。”
坐在星巴克,我終於看出方可的沉默:“方可,你好像不開心。”
方可仰頭笑起來:“自從年過24歲,我的辭典里就沒有不開心三個字。”
我小心地看住她:“我想,我永遠是你最可以放心傾吐的人,正像你對於我一樣。”
隔着檯子,方可緊握我的手。
但是我當然不可以傾訴我的開心,在一個看起來不開心的朋友面前。行走江湖多年,這一點道行我還是有的。
幸好有周名馳。兩個年近30久經沙場的人,忽然都變成了小孩子,每天要通至少3遍電話,從我早上出門遇見的一對麻雀,到北京輕易吃不到他家鄉的鮮筍,只好常以筍乾聊解相思——在連綿的廢話與情話之間,2002年的春天就要來了。
但我們一周見不超過兩面。在公司里都是日漸吃重的角色,再如何宣稱你是我生命中的最美,誰也不肯忽略哪怕一分鐘的工作。在我,並不是我不敢篤信有關周名馳,不過努力工作已成為一種條件反射。它從沒辜負過我付出的一分一毫。
總是他來我的公寓。百合在他送的水晶花瓶里發出清平安和的香,看着他線條明白的臉,嗅着他悠遠的氣息,吃着他削的鳳梨,我開始疑心是不是母親運氣不夠好。就連方可,還不是山重水複,方才一線花明。
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可我故意不抬頭。但是他看了那麼久那麼久,我實在裝不下去:“怎麼?”
他長長吐一口氣,溫柔地說:“蓁蓁,你喜歡萬科青青花園嗎?”
我一怔,側一側頭,彷彿打算認真思考,然而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的唇邊眼角,滿是掩不住的絲絲笑影。索性直視他的眼睛:“是。”
他殷殷望住我:“那麼,今年9月?”
我點頭。
他忽地將我埋進他寬厚的胸膛,好半天。
我拍拍他的頭去煮咖啡。忍了又忍,終於問出來:“為什麼是我?”
他沒有遲疑:“因為你美麗,勤奮並且有成就。”他頓一下,“那麼又為什麼是我?”
我很高興他回問我:“因為你的氣度,你的努力,和……味道。”
我沒有提他的寶馬。同時又有點疑心:他的舌尖下面,是否也不經意壓抑了某些理由,比如,我的絕不會對未來構成太大威脅的中庸,包括美麗?
但這並不重要。他有他的圓周,我有我的,世界這麼大,有一部分息息交融已是奢侈,我不貪婪。
很久沒有方可的消息。我撥電話給她:“在忙些什麼?”
那邊聲音有點沙:“除了工作,你說還能有些什麼?”
我心一沉。多年相知,我立刻知道99%她正遭遇第N次情殤。其實她非常能幹,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務必要一次次哭着喊着扎入所謂愛情懷抱,如果我是她,就是有9條命也死完了。曾經就此問過她,她那樣坦白地看住我,好像一個不過要求飽暖二字的嬰兒:“我不像你那麼勇敢,蓁蓁,都市茫茫,沒有人陪我,我會淹死。”但是你看,被人海淹死與被愛海淹死有什麼區別嗎?我小心開口:“一起去逛街?”
我一直亦步亦趨跟着她,極力慫恿她試穿並買下好幾條今季流行的蕾絲時裝。她穿起來實在是好看的,她沒有以為錯,她的確是個讓人眼前發亮的美女。只有在香水櫃枱我為自己停下腳步,3月18日是周名馳的生日。
我選購了一瓶15毫升裝海洋氣息的古龍水。很貴,但那當然是值得的。深深嗅下去,清和的味道中我的臉微微發燙,但願旁人看不出來。
付款回來,方可正對導購小姐說,指着同一牌號的古龍水:“給我一瓶30毫升裝的。”
金橙的燭光,三層鮮奶蛋糕,小提琴和愛人。我知道這樣的夜晚每個人的一生都不會擁有太多,所以我分外珍惜,彷彿一個好容易得到一粒糖的孩子,含在舌下吮了又吮,不捨得咽下去。
趁他起身去洗手間,我飛快拿過他的手包。一個能夠常常給她的愛人神秘驚喜的女人是有善可陳的。我微笑着,取出那瓶扎了一隻藍色水手結的古龍水。
我的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什麼,我低頭看了一看,與我手中的瓶子一模一樣,不過大一倍,是30毫升裝的,上面的絲帶是紅色的,打成一個水手結——我親手打的,所以我認得。
MBA,海歸首代,筍乾,海洋氣息的古龍水。一個日趨頹靡的女人,和一個日漸光鮮的。
方可和周名馳我不知道,但我是常常怨尤的:方可沒有錯,至少在姿態上,她是一名愛情路上勇敢的朝聖者;周名馳也沒有錯,他曾經愛過她,但是始終有權利不的,正如假如我和他在一起的話一樣;而我,我知道我再也不會擁有那樣天然的怦然,即使他坐擁無數華廈香車——
8:20,黃銅鎖匙在德國進口防盜門上逆時針轉3圈。
8:25,我站在路邊揚起右手。這個都市即使是清晨,也總像浸在輕度污染的闊大塘水裏,縱然陽光燦爛也攙着一點昏黃。比如這個都市的愛情,之於平常的你我,那麼地盛大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