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四)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總的來說是平靜的。小鵬成了我們這個奇異家庭最好的粘合劑,眼見着就一天天地大起來,越來越懂事,越來越可愛,越來越成為我們夫婦的安慰。阿妍對他的溺愛有增無減,這個孫子成了她的命根子,成了她生活中的重點,上小學的那些年裏,無論颳風下雨,她都要堅持接送。
有一天,一向聽話的小鵬終於也憤怒了,說:
“爺爺,你讓奶奶你不要再接送了,我們班同學都笑話我。”
這孩子實在受不了那些已經過分的關心,不願意阿妍像老母雞護着小雞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全班的同學中,就他一個人每次過馬路還要由奶奶攙着,不光是男同學譏笑他,連女同學也拿他當作笑柄。小鵬這孩子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精靈,不要說阿妍拿他當心肝寶貝,我也是真把他當作是自己的孫子看待。他長得有些像小魚,又有些像余宇強,個子不高,眼睛又大又亮。時間過得很快,小鵬轉眼讀完一年級二年級,到了三年級的時候,阿妍已為日後能否考上重點中學操起心來,從四年級開始,便天天陪着他一起做功課。
我忍不住還會想到阿妍和余宇強的事情。雖然從一開始,我就故意不去想他們曾經有過的關係。從一開始,我就表現出了最大的容忍。但是,真要是不去想這件事情並不容易,我情不自禁地就會浮想聯翩,動不動就要胡思亂想,即使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我還是會常常想到他們尋歡作樂時的情景,想到余宇強面對阿妍身體時的那些慢鏡頭。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沒有親眼所見的緣故,所以我會對這件事始終充滿了好奇心。好奇心有時候甚至會比嫉妒性都更強烈。
在我老四眼裏,余宇強更像一個小孩一樣,而且還是那種沒出息長不大的小孩。
我對自己說:“跟一個小孩,有他媽什麼可計較的!”
我覺得自己真沒必要太嫉妒,也確實以為自己不是非常嫉妒。往事如流水,隨着歲月一起消逝,過去的那些事情好像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好像一點影子都沒有了。當然並不是說要過去就過去,想沒有就沒有,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過去的,事情畢竟還是事情,但是說老實話,絕對不像別人想得那麼複雜。有些事情也就那麼回事,有時候,天大的事情仍然不過是那麼回事。我常常在想,余宇強究竟有沒有給阿妍帶來過真正的快樂嗎,如果是,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如果不是,又會怎麼樣。
事實上,從一開始,我就懷疑阿妍和余宇強還有一腿,說老實話,我始終有這種疑心,從來就沒有真正地放過心。我知道男女之間一旦真有了事,就跟打上了烙印一樣,要想完全沒有關係並不容易。狗改不了吃屎,人免不了要犯錯,除非把這兩個人徹底分開,讓他們天南海北,現在他們動不動就碰在一起,挨這麼近,常常還在一起打麻將,有說有笑,天知道又會怎麼樣。
我常逼着阿妍給我講她的故事,講他們的故事。
阿妍感到非常吃驚,說你這人是不是有點變態,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真喜歡聽這些。
我顯得非常大度,說事情既然都過去了,過去就過去了,我老四有這個承受能力。
阿妍說我才不會上你的當,我不會說這種無聊的事情。
於是我就纏着她,一定要讓她說。
事實上,阿妍每次都會跌入我事先就設置好的圈套中,每次都會多多少少地說點故事。在說故事方面,阿妍是個天才,她的本事是不動聲色,說著說著,便把你帶進栩栩如生的情景中去。她的故事說著說著,便讓你蠢蠢欲動,聽着聽着,人就不老實起來。我不禁會想,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壞處。
話說白了,說得難聽一些,這件事不是給她帶來很大的樂趣嗎。誰都有享受快樂的權力,既然我那麼愛阿妍,為什麼不能讓她享受快樂呢,為什麼就不能成全她呢。阿妍總說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在她的心目中,余宇強還是個毛孩子,最初她只是覺得好玩,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真的弄出事來。火是不能隨便玩的,男女之間的事情,有時候就像划著的火柴往汽油桶里扔,轟地一下便會熊熊燃燒起來。阿妍說,她一直覺得余宇強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這種感覺讓她完全放鬆了警惕。她說事先並沒有什麼預感,說發生就發生了,當時她完全被自己的大膽嚇糊塗了,就像闖了什麼大禍一樣。
“這事太可怕了,我對自己說,老天爺,我都幹了些什麼呀,我怎麼會這樣。”
阿妍說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們保持着平靜,她平靜地說著,我平靜地聽着。當然,或許我們都只是假裝平靜,這樣的故事不可能讓人平靜,不可能讓人無動於衷。轉眼間,我和阿妍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我們已經都是五十歲出頭的人了,人一到這把年紀,對事情的很多看法都會改變。在過去,與阿妍做那種事的時候,我腦海里經常出現的是別的女人。我總是習慣一邊回味別的女人,一邊比較阿妍與她們有什麼不同。現在想得更多的是阿妍與余宇強,我情不自禁地就會想到他們。
余宇強成了調節我們情緒的催化劑,事實上,只要提到余宇強,只要一想到他,我和阿妍就都有些憋勁,就有些來勁,兩個人都悄悄地有些賭氣,都覺得有氣要撒。我們就好像找到了什麼新的動力,就好像是往正在運轉的機器里加了油,就好像汽車踩足了油門。我發現關鍵的時候只要提到余宇強,阿妍在那方面的情緒就會明顯地開始活躍起來,那道緊鎖着的大門,立刻就會情不自禁地打開。余宇強意味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序幕,余宇強意味着一場惡戰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攻堅階段。
有一天,我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阿妍,你知道不知道,你的乾兒子,治好了你的性冷淡。”
阿妍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擰了一記。
我又繼續地說了一句:“媽的,是乾兒子讓你成為一名好厲害的女人。”
這一次,阿妍不光是用勁擰我的屁股,而且把我從她已經開始發胖的身體上推下來。她騎在了我的身上,用手卡我的脖子,卡得我透不過氣來。她說老四你真想知道原因,好吧,我就告訴你,我告訴你原因,告訴你真實的原因,因為我恨你,是因為恨。阿妍說著說著,就有些瘋狂,不只是瘋狂,簡直就是野蠻。她說我告訴你老四,你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老闆娘和富婆都喜歡小白臉,因為她們都喜歡做狼的感覺。和丈夫在一起的時候,她們是羊,和小白臉在一起,她們就成了狼,就成了大灰狼。
我笑着告訴阿妍,男人有時候其實也很喜歡嘗嘗做羊的滋味。
我告訴阿妍,男人有時候喜歡女人像狼一樣。
人都想放縱一下,放縱是人的一種本能,放縱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樂趣。阿妍顯然嘗到了放縱的甜頭,但是她似乎更知道克制的重要。阿妍說,是人就必須有所克制,是人就必須克制自己的**,她覺得我們的問題是不知道如何克制,我們都出了軌,都放縱了自己的**。人的心永遠是頑固的,放縱固然讓人心曠神怡,甚至會產生巨大的快樂,但是,放縱同樣也會產生很嚴重的後果。
世界上的事情最後都會有因果報應。阿妍說她與余宇強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她放縱了自己,也從中得到了一些樂趣,但是收穫的煩惱更多。她說余宇強雖然不像我老四身體那麼強壯,在床上的表現也算不上什麼出色,帶給她那種快樂卻是巨大的。她說人心大約都是一樣的,你老四喜歡別的女人,我阿妍有時候可能也會喜歡別的男人。問題在於,人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阿妍說自己並不是因為羞恥才停止冒險,才停止放縱,更不是因為愛我,她是覺得是人必須要剋制,必須悠着一點,她說她非常明白克制是怎麼一回事。放縱最後將導致毀滅,剋制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幸福。
一個人的內心會很複雜,我也鬧不明白放縱和剋制的關係,很多事情我都鬧不明白。說老實話,我不明白什麼才是我老四的真實想法,是擔心他們會有事,還是希望他們真有點事。我一直在偷偷地監視着他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懷疑。這種懷疑沒完沒了地折磨着我,已經成了我的心病。說出來很可笑,跟阿妍談話的時候,我完全可以若無其事,談笑風生,事實卻是我的表現非常病態,我常常在私下裏檢查她的短褲,注意床單上是不是有什麼污漬。一個大男人會像我這樣,說出來真是丟人。我不停分析他們的對話,琢磨着每一句話可能隱藏着的含義。有時候,我會故意跑出去,然後又突然藉機會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