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七)
有一天,我陪阿妍去買衣服。阿妍做過一段服裝生意,自認為很會買衣服,熟悉料子,熟悉價格,動不動就喜歡到街上去逛。不但為自己買,也為她的姐妹買。她們姐妹多,身材都接近,常常是為大姐買了一件,又想到二姐,然後就是三妹四妹。過去因為經濟條件不好,有一件好看的衣服,姐妹幾個人輪着穿,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確涼衣服曾經很流行,一開始價格也貴,她們姐妹幾個便穿過同一件襯衫去和男朋友約會。現在經濟條件改善了,阿妍仍然喜歡買各種各樣的便宜衣服,買了便宜貨送給她的姐妹做人情。那天看中的是件羊毛衫,她在那沒完沒了地還價,我便在一旁嘀咕,說天氣已經熱了,為什麼還要買這玩意。
阿妍說:“你不懂的,反季節的衣服最便宜,到了秋天,這衣服翻一番都可能的。”
賣衣服連聲誇她是內行,阿妍有些飄飄然,但是仍然不忘砍價。這兩個人就價格問題,像姐妹一樣套起近乎來,一個怎麼也不肯讓步了,一個堅決要求再讓一點。這一糾纏就是好半天,我在旁邊閑着無聊,便打量掛在那的別的衣服,無意中發現一套小花點的連衣裙很好看,標價也不貴,暗暗打定主意,準備買了送給小魚當生日禮物。
這種事當然要絕對悄悄地進行,不能在阿妍面前露出一點點蛛絲馬跡。第二天,我悄悄地將小魚帶到那家店裏,在店門口,指給她看,告訴她是哪一件衣服。她看了十分中意,進去價也沒怎麼還,便買了下來。
當時店裏沒有試衣服的地方,賣的人說:
“你拿回家,尺寸不對,儘管來換,我看是沒什麼問題。”
於是一起回到我們的那間小房子。小魚迫不及待地試衣服,對着衣櫥鏡子橫照豎照。稍稍小了那麼一點點,因為小,身上的線條十分突出。我說看不出來,原來你身上還真有點肉,還有,你胸口的那兩個玩意兒也真不小。小魚問我是不是去換件大一號的,我說沒必要了,現在看上去很神氣,很漂亮。一邊說,我的手便不安分起來,小魚繼續照鏡子,我在她肉乎乎的胸口上摸來摸去,她嫌我的手礙事,不停地把我的手移開。於是我的手就伸向另一個地方,小魚仍然是繼續照鏡子,對着鏡子擺樣子。我撫摸到了最敏感的地方,她很快有了些反應,然後就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往旁邊拉。
小魚對着鏡子裏的我說:“喂,你討厭不討厭?”
鏡子裏,她的目光有些異樣,有些獃滯。
我對着鏡子裏的她笑了笑。
她說:“你笑什麼?”
“為什麼不能笑?”
我的手又開始發起陣地進攻,她仍然是不願意,又一次拉開我的手。
“怎麼了?”
她突然變得有些不高興。
我們兩個人在鏡子裏互相注視着,我被她有些反常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手上繼續有所動作,她仍然是不停地將我的手拿開。我說今天你是怎麼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嗎。她怔了一會,繼續試她的衣服,說我還能有什麼話說,你根本不在乎我說什麼。我便讓她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她怔了一會,突然問我會不會娶她。我說你怎麼會突然想到這麼一個問題。我說要我娶你,阿妍怎麼辦。我說只要阿妍在,我就不可能跟她分手。
小魚悻悻地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知道你就是這麼想的。”
我說我總不能騙你吧,你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的。
“你什麼時候不是在騙我?你什麼時候都是在騙我。”
我笑嘻嘻地說,難道今天為你買這麼條裙子,反倒惹你不開心了,你這個小丫頭真是有些古怪。
小魚說:“不要以為買了一條裙子就怎麼樣!”
我的手沒有停過,繼續撫摸着她。我想用這種特殊方式向她表示着歉意,表示自己並不是在騙她,表示自己並不想騙她,表示自己是真心喜歡她。我確實是有些喜歡她,顯然老四沒有理由不喜歡她。
小魚說:“你從來就沒有想到過要娶我!”
小魚說:“我們這樣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她說著,很憤怒地脫去連衣裙,因為動作太大,差一點把胸罩拉下來。又因為是往上脫,她做這動作的時候,我便趁機把她的內褲往下拉。我沒想到她會為此生氣,平時她就喜歡我這麼和她瞎鬧,怎麼瞎鬧都不過分。要是在平時,她早就積極應戰,早就如火如荼地投入到戰鬥中。小魚喜歡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喜歡真刀真槍地跟你拚個你死我活,她喜歡征服別人,也喜歡被別人征服。可是今天卻好像出了問題,她高高地掛起了免戰牌,迅速換上原來的那件衣服。她變得一點情緒都沒有。我沒想到好戲剛剛開場,就已經閉幕了。我沒想到一件好事會這樣半途而廢。這結局有些荒唐,更有些讓人難堪,我突然意識到她並不是在鬧着玩。小魚為了引起我的重視,時不時會玩一些不高明的小把戲,會耍些小脾氣,但是今天顯然不是。
小魚突然眼淚汪汪,她包好了今天新買的那件連衣裙,然後拎在手上,掃了我一眼,拂袖而去,臨走扔了幾句話給我:
“你反正不會要我,你不要我,我可就要自己嫁人了。哼,不要以為沒人要我,我告訴你,我再也不會理你了。”
小魚和余宇強結婚辦喜酒的時候,雙方的大人都沒有來。幸好都沒來,要不然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尷尬場面。無法想像自己見到小魚母親時會怎麼樣,我這個人最不會演戲。自然是就在我店裏辦酒,場面雖然不隆重,也還算熱鬧。關鍵是阿妍非常起勁,好像結婚的不是什麼乾兒子,簡直就和自己的親兒子一樣。前前後後,差不多都是阿妍一手在操辦。我因為她親自出面張羅,不得不陪着敷衍,大家給我敬酒,新郎新娘也過來敬酒,儘管我沒有什麼酒量,到了這時候,也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喝一大口表示祝賀。
事情發展得很快。幾個月前,阿妍還張羅着要給她那乾兒子介紹對象,沒多久,就聽說余宇強已經和小魚談起了戀愛。事情快得不可思議,快得沒有一點點懸念,兩個人說好就好上了,說結婚就結婚,說懷孕就懷孕。要說余宇強比小魚還小二歲,這小子突然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魚成為夫妻,真是出人意外。這是你怎麼也不可能會想到的一件事,你怎麼也不會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余宇強眉清目秀,是一張娃娃臉,他成天鑽在女孩堆里,跟誰弄出些風流事來都不奇怪,你奇怪的是為什麼他偏偏要選中小魚。你奇怪的是為什麼小魚又偏偏選中他。說老實話,我也弄不清楚這兩個人到底誰追求誰,反正一開始別人還只是起起鬨,拿他們開玩笑,很快就發現這兩個人玩起真的來。
這兩個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很快從暗中來往,發展到公開的卿卿我我,一本正經地談婚論嫁。我這心裏自然很不是滋味,是男人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是男人都會有些見不得人的小心眼。我覺得自己很沒有面子,男人常常會為了這些該死的面子活受罪,常常會為了這些該死的面子做出一些不理智行為。我沒想到余宇強會用這種方式跟他的師傅叫板,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膽量,這幾乎就是公開的挑戰,因為店裏不止一個夥計知道我和小魚的那層關係。雖然小魚現在已經不理睬我了,她已經明確表示不再和我往來,已經有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沒有過任何接觸,我還是覺得自己有一種被遺棄被背叛的感覺。
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我忍不住就要向余宇強顯示我老四的優勢。如今回想起起來,老四當初的行為確實有些過分,我那時候根本不把這小子放在眼裏,才不在乎他嫉妒還是不嫉妒。我故意在余宇強的面前,用輕薄的語言調戲小魚,其實我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人。我故意當著他的面,摸小魚的腦袋,摸她紅通通的臉蛋,拍她結實的屁股,拍她的背,甚至差一點就要捏她的**。我有意讓余宇強明白,小魚是我的囊中之物,我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我想讓余宇強明白,小魚只是我不想要的女人,老四不想要了,才輪到他。
那段日子,我真是惡魔纏身,鬼迷心竅,有一天,我借口小魚一件事做得不對,對她大發雷霆。
我惡狠狠地對她說:“知道不知道,你他媽真欠操!”
說完了這一句,我的怒氣似乎還沒消,又惡狠狠地補了幾句,說你怎麼這麼笨的,你他媽的是腦子裏有屎,難怪老子會不喜歡你了。
小魚當時就委屈哭起來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尤其是當著余宇強的面,我這麼公開地羞辱她,真是太讓她難堪了。余宇強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若是個有血腥的男人,早就應該站出來跟我拚命。他卻彷彿局外人一樣在一旁看着笑話,就好像小魚跟他沒任何關係。那時候,他們沒有結婚,可是戀愛關係已經公開了。小魚哭得很傷心,像小孩子一樣嚎了起來,我立刻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尤其看到余宇強若無其事的樣子,真是有些心疼她,覺得她怎麼會看中這麼一個沒骨氣的東西,一個男人要是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那還叫什麼男人。我不得不繼續做出很生氣的樣子,因為這時候如果不是生氣,實在下不了台。
事後,我幾次想向小魚道歉,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這話都到了嘴邊,還是說不出口來,事情於是也就不了了之。
小魚是因為自己已經懷孕才鐵了心要與余宇強結婚的。對於小魚來說,雖然年紀這麼輕,已經是第四次懷孕了。早在第二次懷孕的時候,醫生就警告她,老是這麼流產,很可能會造成終身不孕。小魚不止一次表示自己不願意像阿妍一樣,她說女人像阿妍那樣不能生小孩,即使有再多的錢,住再好的房子,又有什麼意思。等到第三次懷孕的時候,她對我老四的這種不負責任態度已經絕望了,對再一次去醫院流產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她說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能和阿妍離婚,為什麼不能娶我,為什麼不能讓這孩子生下來。她說你為什麼這麼傻,你為什麼就不希望我給你生個孩子,我這樣的女人你到哪裏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