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奇遇少林風雲(四)
喬鋒聽了大奇,怎麼這谷里還有一個僧人,還是這位大師父的師叔祖,我怎麼卻看不見他呢?卻見慧光身後所倚的石壁處突然轉出個白眉長須的老僧來,身穿一襲灰色的舊僧袍,手裏拿着一串佛珠,見他揚起右手,輕輕一掌拍在慧光的後腦勺上。
慧光受了這一掌,先是身子一陣劇烈地戰慄,接着便慢慢平靜下來,話聲也舒和了許多,道:“多謝師叔祖。”那白眉老僧道:“你且先運氣調息再說。”
慧光說聲是,便抬起左手呈“摘星換斗式”,右手卻橫在胸前,掌心朝上,嘴裏徐徐吐氣,這一口氣竟是極其綿長,像一道白色的煙柱兒,吹出了兩寸多遠,卻又折回到鼻翼間,分作兩股白煙兒又從兩個鼻孔里鑽進去,如此周而復始地循環了會兒,這才收勢打住。喬鋒在暗處看得合不攏嘴,心想:“這個慧光師父跟慧元師父是同一輩分的少林僧人,怎麼武功卻如此厲害?”
只見慧光運功完畢后,站起身來朝着那白眉老僧躬身施禮。老僧道:“你身為達摩堂首座,卻如何到這青龍潭來了?”慧光道:“徒孫本不敢貿然來此打擾師叔祖禪修,只是近來發生了一宗事故,卻是與師叔祖有關,是以方丈才遣我來此侍奉。”
白眉僧聽了這話,眉毛一挑,顯然有些出乎意外,須知道,像他這種年紀輩分的高僧,在少林寺委實是了了無幾,早就看穿了紅塵雲煙,也無廟堂的概念,所以慧光一說事故跟他有關聯,心裏自不免詫異。又聽慧光道:“此事卻與《伏魔禪記》有關,方丈大師怕有江湖宵小前來騷擾師叔祖禪居,故命我前來探視,不想弟子身上的戾氣發作,反得師叔祖出手相救。”
喬鋒躲在暗處聽了這些話,心中一跳,暗道:“《伏魔禪記》裏寫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事,難道這老師父也是當年追殺‘血魔僧’的人?”只聽白眉僧撫須而笑,道:“老和尚已經風燭殘年,轉眼便是灰土一把,心裏裝的已不是佛,是日,是月,是這山間的風雪,哪裏還談什麼怕與不怕。”
慧光聽他這些話禪機頗深,一時間難以領悟,只得合十道:“師叔祖說的是,徒孫此來,倒是多事了。”心裏暗想道,“方丈師父說師叔祖在二十五年前與血魔僧拚鬥時,身受重傷,致使全身功力盡失,所以才命我前來護持,豈料,他老人家的內力竟還如此了得,當真是意想不到。”
聽白眉僧問道:“你近來練功是不是出了些差池?”慧光道:“正是,徒孫此來青龍潭,一是奉了方丈大師的法旨,二是便想拜求師叔祖賜徒孫一個破解的法門。”白眉僧道:“若是老僧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四十有二,習武二十三年來,已經練成了十七種少林絕技,算起來該是少林寺二百年中第一武學奇才了。本寺建剎距今也有五百多年,古往今來,唯有達摩祖師身兼諸門絕技,此後再無一人能並通諸般武功,最多也只是兼修兩三種,唉,像你這般年紀就兼通了十七種絕技在身,實在是個異數。”
喬鋒在暗中聽了不禁咋舌,心說怪不得這位慧光師父的武功那麼厲害,原來兼通了少林七十二絕技里的十七門之多啊!慧元師父告訴我,他二十多年來也只不過修習了“大力金剛掌”和“燃木刀法”兩種。
只見慧光道:“師叔祖妄贊了,徒孫愧不敢當。”白眉僧道:“唉,我倒也並無誇讚你的意思,你雖憑靠天賦異稟練就了一身絕學,但也因之入了魔道,身為佛門弟子,此舉委實是得不償失。”慧光忙道:“還請師叔祖點化!”
白眉僧道:“本派武術的最高境界,叫‘心意把’,真義便是能把住自己的心意,而不為練武時所衍生的戾氣所侵。
我少林弟子習武,何以稱之為修‘武術禪’?便是要做到禪拳如一,禪能修心,武能修身。武為基礎,禪是根本。身心一如時,禪拳自然也就歸一了。”
慧光是何等聰明之人,聽了這番話,便知道老僧其實是在指責他過於貪戀武學,而荒廢了修禪養德,頓時間覺得後背上冷汗潸潸。而這些話傳到喬鋒的耳朵里,卻是似懂非懂,心想:“難道說,練少林武功便一定得學禪么,如何慧元師父卻只教我武功呢?”
白眉僧繼續道;“一般的少林拳術用來強身健體,倒也罷了。惟有這七十二絕技,每一項都能傷人性命,凌厲狠辣,大幹天和,卻不可得閑視之。更應該深具佛門的悲憫之懷,以相應的佛法去化解戾氣,謹慎習練,方能避免傷了自身。你貪功冒進,卻不及時消除武功本身所產生的心毒戾氣,因而便患上了‘武學障’,到頭來終究要禍害自身。”喬鋒聽到這兒,心道:“怪不得這位慧光大師適才像得了病呢,原來是練功所致。真沒想到,武功太高了,也能惹來禍患。”
便見慧光伏地跪拜,道:“還望師叔祖施展慧手,幫徒孫渡過此劫。”白眉僧伸手將他扶起,嘆道:“積重難返,病重再求醫,卻又應了‘臨時抱佛腳’的那句話了。其實,對於如何化解這些魔障的法門,老僧這二十幾年也一直在苦苦尋求,卻是始終不得其法。”想了想,又道,“你回去后,且勿再要修習七十二絕技里的武功,先熟讀《南華經》和《雜阿含經》,明釋禪義,看是否能化解練《拈花指》和《般若掌》所衍生出來的戾氣。”
慧光躬身道:“是,徒孫這便回去補習佛法。”白眉僧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去吧!”慧光說聲是,略一沉吟,又道:“師叔祖,有人在此窺伺已久,是不是由徒孫出手將他趕走?”白眉僧搖了搖頭,道:“此人內功了得,心法奇妙,介於佛道之間,決非邪道,老僧少時自會跟他攀談。”
喬鋒乍聽慧光的話時,心中一跳,暗道:“原來他早就察覺我在偷聽他們說話了。”再聽白眉僧這一說,才知道另有其人,並且那人的內功十分了得,心下猜想:“該不會就是蕭大哥吧?他得知這老僧跟他叔父“血魔僧”的死有掛連,便也找上門來?”卻見慧光合十向山谷外走去,這一次卻是緩緩而行,顯然是聽了老僧的告戒,不敢再輕易施展功夫。
那白眉僧直待他不見了身影,才合十道:“貴客既然駕臨多時,何不現身一敘呢?”喬鋒凝神靜氣,細聽周圍的動靜,卻並沒有人應聲。過了片刻,老僧又說了一遍,他再也忍不住了,悄悄地把頭探出來,忽覺眼前一花,本來還遠在兩丈開外的老僧驀然就到了跟前,喬鋒不禁嚇了一跳,登時有些手足無措。
豈不知,那老僧見躲在暗處的原來竟是一個少年,更是吃驚非淺,脫口問道:“適才站在石后的,便是小施主一人么?”喬鋒道:“正是!”老僧一皺眉,沉吟道:“這可就奇了!”喬鋒幾步走上前去,朝着他跪倒,大聲道:“弟子喬鋒,拜見太師叔祖!”
那白眉僧聽了微感意外,道:“你是少林俗家弟子?”喬鋒道:“正是,弟子的受業師父是慧元師父。”白眉僧道:“好,好!”坦然受了他三個頭,伸出雙手將他拉起,咦了聲:“你修鍊的內功可不是少林的心法。”
原來,他適才這伸手一試,便知道喬鋒的內功根底尚淺,顯然修鍊沒多久,可如何自己運用起“天耳通”來聽時,居然聽不真他的呼氣之聲呢?當時還認為是絕頂高手來到,能夠閉氣運息,所以才出聲相邀,卻沒想到竟然才是個練武不多久的孩童。
喬鋒聽他這一問,便道:“弟子除了跟慧元師父學藝外,也跟蟲二先生學過‘指元功’,他可不肯收我當徒弟,總共教了我四天,每次都叫我埋在雪裏睡大覺。”白眉僧聽了這話,心想莫不是跟“龜息功”有些相象?這個蟲二先生的名字卻是陌生得很,當下問:“這門功法修練時,是不是能屏息靜氣?”喬鋒奇道:“太師叔祖如何知道?”
白眉僧解開了心中的這個謎團,笑道:“這就是了!鋒兒,你且把這門功法的修鍊細細講來我聽。”
喬鋒於是便把蟲二傳他功夫的經過原原本本地道了來,白眉僧聽到這門功夫原來便是從睡神仙陳摶先生的《指元篇》裏演化而來的,心說:“果然是龜息功的一種。”待聽喬鋒說到此功法在人睡著了后,可以慢慢閉氣,並自行修鍊,臉上現出了喜色,所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連聲道:“好,好!無意而為之,全憑自然二字,這才是大境界,這樣的功法修習起來,自然也就不會產生戾氣。”
他想到這裏,合上眼皮想了會兒,突然問喬鋒道:“鋒兒,你可願意將這《指元功》的口訣說出幾句來給老僧聽么?”喬鋒自一開始便對這白眉僧奉若神明,聽他這一說,如何不願意,便將開頭的幾句念了出來。
老僧聽了,默默在心裏念叨,時而眉頭緊皺,時而神色歡愉,半柱香后,猛然一拍兩掌,欣然道:“將佛門和道家的功法合二為一,也許便能找出一個法子來,解卻他幾十年的苦痛……甚好,甚好!”喬鋒在一邊見了,心想:
“原來太師叔祖是想用《指元功》來化解慧光師父身上的什麼戾氣啊?”
又聽老僧嘆道:“天意,天意!”轉頭對喬鋒道,“鋒兒,你可還願在這裏少住片刻?待老僧進去先跟師兄說點事故,卻再出來。”喬鋒聽了,心說原來太師叔祖還有個師兄在這裏啊!趕忙恭恭敬敬地道:“好的,太師叔祖。”
那白眉僧點了點頭,道了聲佛號,轉身閃進了那塊石壁之後。那青石高有丈二,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層積雪,便像個屏風似的擋在山巔和水潭之間,喬鋒知道石壁的後面肯定別有洞天,但沒得到那老僧的允許,雖然懷裏十二分好奇,卻是半步也不敢踏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