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容閎的夢(2)
容閎沒有想到,幻想那麼快地變成了現實。他在香港生活學習了四年,從一個孩童,一個少年,變成了十八歲的青年人。1846年的一天,布朗老師說,因為身體的原因,他就要回到美國去了。“有誰願意跟我到美國去讀書呢?”他問。一片肅靜。容閎站立起來。接着站起來的,一個是黃勝,一個是黃寬。2.“我們一定Win(贏),因為我們有Wing(閎)”1847年1月5日,跟隨着布朗牧師,容閎、黃寬、黃勝乘坐美國阿立芬特兄弟公司(TheOlyphantBrothers)的“女獵人”號運茶帆船(Huntress)出發了。這是帆船時代一條典型的商業航線:藉助自東北吹向西南的“貿易風”,船由香港起航,過好望角,進大西洋,駛向美國東海岸。驚濤駭浪中的98個日夜,是容閎八年留學生涯的開端。在大西洋上的聖海倫娜島——那個曾經幽禁拿破倫的地方,他在拿破倫墓前折下一根柳枝。八年後,當容閎在耶魯大學畢業時,他帶到美國栽種的細柳,已長成垂條萬縷的大樹。容閎就像這根柳枝。他來到麻省孟松(Monson)的孟松學校(MonsonAcademy),當時美國最著名的大學預備學校。他在那裏苦讀拉丁文、希臘文和英國文學。在精通英國文學的校長海門(CharlesHammond)的親授下,他在這裏讀了許多英國作家的名著。海門反對把學生訓練成“會走路的百科全書”或是“有靈性的鸚鵡”,所以他又特別注重培養學生的“優美的品格”。容閎很自然地融入了新英格蘭地區那充滿新教精神的生活。當時美國的生活程度不高,貧苦的學生,稍稍為人工作,就不難得到學費,每星期只要得到1元2角5分美金,就足可以支付食宿、燃料等費用;而劈柴、生火、燒炭等,須學生自己料理。容閎“甚樂為此”,認為正可以磨練筋骨。住處距學校半英里,每天要往返三次,即使在寒冬,雪深三尺,也要徒步。容閎同樣樂此不疲,長年的運動,使這個十八歲的男孩胃口大開,食量過人。1848年秋天,同去的黃勝因病回國。另一位同學黃寬,從孟松學校畢業后,進入蘇格蘭愛丁堡大學醫學院。容閎原本也可以得到去愛丁堡大學的資助,但他更神往海門校長和布朗牧師的母校耶魯。他遇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按照孟松學校的慣例,有一定的名額資助貧苦學生進入大學;但接受資助的學生須填寫志願書,承諾畢業后擔任傳教士。容閎知道沒有希望——“我雖然窮,卻不能沒有自由”,他在他的自傳《西學東漸記》中回憶,“傳道固然好,卻不是造福中國的獨一無二的事業。……志願書一經簽字,我就受到束縛,很可能坐失為國家謀福利的機會。”他認定,“人類應盡的天職,不能因為貧窮而改變宗旨。”這是一個代價高昂的決定。這個決定違反了周圍多數人的期望。同時,由於這個決定,他同那些慈善基金來源一刀兩斷,沒有了金錢收入。1850年夏天,布朗牧師到南方探望親屬,順道造訪了喬治亞州的薩凡那婦女會(TheLadiesAssociationinSavananh,Ga.)。他帶回了好消息:薩凡那婦女會答應資助容閎。“容閎終於闖過來了,”容閎的一位好友回憶,“他帶着辮子,穿着中國長袍進入大學。但不到一年,就把這兩樣都割棄了。”在耶魯大學,容閎穿的是薩凡那婦女會寄來的鞋襪,學費來自薩凡那婦女會和阿立芬特兄弟公司的資助;他自己還在學生宿舍承擔食品採買工作,同時為校兄弟會的小圖書館當管理員,獲得些微收入,以維持日用。他甚至節省下三十美金,託人輾轉帶回中國,帶給母親。耶魯的功課對準備不足的容閎來說非常困難。頭一年,他每天讀書到深夜,“體魄日就羸弱”,不得已休學一周,到布朗母親的家中休息。第二年,最苦惱是微積分,考試常不及格。好在容閎的英文論說十分優秀,在第二、第三學期連獲首獎。容閎開始融入紐黑文這座遍載榆樹的城市,融入美國同學無拘無束的生活。“沒有通過!”(測驗或是考試)和“衝鋒!”是他們的口頭禪;“嘶嘶”,是他們在逗樂時習慣發出的聲音。作為兄弟會成員,容閎常熱心地為同學拉選票。他是划船俱樂部第一分隊的成員,也是橄欖球隊的隊員。那時,每當比賽,他們的啦啦隊就會唱起自編的歌曲,那歌曲巧妙地利用了容閎的名字YungWing(廣東話發音)的諧音:“我們一定贏(Win)!因為我們有閎(Wing)!”容閎開始在報紙上用筆名發表文章。有幾篇關於中國問題的評論,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哈特福德市的一位著名的學者找到這位中國學生,打聽作者是誰。“容閎低下頭來,”他的好友描述容閎當時的情景,“他羞赧如處女,手足無所措,承認他就是那些文章的作者。”“在耶魯讀書時期,中國國內的**情形,常常觸動我的心靈,一想起來就怏怏不樂。”容閎在他的《西學東漸記》中寫道,他有時甚至懷疑,是否不受教育更好。既然受了教育,對理想和道德的追求就越來越高,知識越高,痛苦就越多,快樂就越少。但容閎知道,這是怯弱者的卑微的念頭——“這樣的人,不足以成就偉大的事業,達到高尚的境界!”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