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車已經停在酒店大堂外，副駕駛的唐靜好還在對着鏡子補妝，她的動作有些匆忙，催促着身邊的楊少捷先下車。

楊少捷單手撐着額頭，略顯疲憊，“我還是不進去了。”

最近他的應酬不斷，每天都泡在酒場上，公司的研發進度他又放不下，剛剛熬了兩個通宵，現在整個人乏得很。難得今晚不用工作，又沒有應酬，他現在只想好好休息。

唐靜好將粉餅放回手包，溫柔的商量道：“就當陪陪我好不好？我認識的人不多，你不陪我，我會不知所措的。”

楊少捷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

楊少捷一出現在夏冰清的生日晚宴上，立刻引起關注。如今他是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公司股票在A股市場備受追捧，開發的遊戲也有近億的玩家。雖然他疲乏至極，但是多年的歷練已經讓他在這種場合遊刃有餘。

壽星夏冰清也來了，楊少捷熟稔的和她打招呼寒暄，並且鄭重向夏冰清介紹了唐靜好，“我的好朋友，用我們北方人的叫法就是發小。”

夏冰清打趣道：“是關係好的女性朋友呢，還是好女朋友？”

唐靜好臉頰微紅，楊少捷也笑了，“關係好的女性朋友。”

唐靜好神色有一抹尷尬，但是很快便被微笑掩去。她這次從北京飛來到上海，專程來參加夏冰清的生日宴。她和夏冰清不算很熟，夏冰清曾光顧過她的名品店，彼此留了聯繫方式，後來她又推薦過幾套禮服給夏冰清，這次夏冰清生日，便發了邀請函給她。

夏冰清是上海上流社會的名媛，她若是能搭上這條線，她的客量將大增。

楊少捷在宴會廳待了一會兒，很艱難的擺脫包圍圈，踱步到露台，手扶着欄杆，疲憊的彎下腰。他實在是太累了，連話都不想說，不然也不會放下這麼好的交際機會。

他從褲袋裏摸出一包煙，摩挲了一會兒又放回去，似乎是想到這種場合不能抽煙。他轉身背倚着欄杆，目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僵在原地。

唐靜好出來尋他，見他在發愣，順着他的視線，她也看到了宋曉顏。

她正和身邊的人說著話，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臉頰上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俏皮的橘色長裙襯的她皮膚白的發光。

宋曉顏無意識抬眸，眼神落在楊少捷和唐靜好身上，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散去。這一晚上還真是熱鬧非凡，什麼人都能遇見。

唐靜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宋曉顏，想到身邊已經被宋曉顏勾走魂兒的人，她便調整了笑容，撇下楊少捷主動走到宋曉顏身邊。

“葉叔叔，好久不見，”唐靜好先和葉睿寧打了招呼，才轉而對宋曉顏說：“曉顏，你來上海啦？”

葉睿寧只是淺淺點了頭，宋曉顏早已經斂起笑容，只留一抹微笑，“是啊。”

唐靜好的父親唐見禮和宋曉顏的父親早年是至交好友，所以她倆從小就一起玩，但是她們彼此都不喜歡對方。唐靜好自小就喜歡楊少捷，可是楊少捷卻愛上了宋曉顏，這無疑讓她們的關係雪上加霜。

說來也奇怪，楊少捷和唐靜好青梅竹馬，卻直到讀研，楊少捷才認識了宋曉顏。

宋曉顏和葉睿寧坐着，唐靜好站着，宋曉顏連站起來這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想做，顯然是不想和唐靜好多說什麼。

唐靜好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尷尬，和葉睿寧道了別，便走回楊少捷身邊，接着便聽到夏冰清的聲音。

“我說怎麼到處都找不到你，原來在這躲清靜，”話是對着葉睿寧說的，但是她卻繞過沙發坐在宋曉顏身邊。

夏冰清看到宋曉顏身上披着葉睿寧的外套，像是關係頗深的好友般關切道：“有點兒涼是嗎？最近確實有點兒秋天的意思。”

宋曉顏點點頭，“晚上就是有點冷。”

夏冰清撒着嬌開玩笑道：“學長，我也覺得有點冷呢。”

葉睿寧直接抬手招來了侍者，“替夏小姐拿件披肩過來。”

“學長。”夏冰清佯裝不滿的嬌嗔一聲。

葉睿寧微微一笑，並不說什麼。

不遠處的唐靜好不動聲色的注視着這一切。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夏冰清卻始終沒有看到她。

“走吧。”不知道過了多久，楊少捷拉着唐靜好的胳膊離開了露台。

宋曉顏的餘光瞥到他們離開的背影，她看了一眼葉睿寧，發現他也正注視着她，唇角含笑，雙眸璀璨。

楊少捷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和唐靜好直接離開了晚宴。

他開着車，臉色緊繃，始終一言不發。

唐靜好將飄落的碎發掛到耳後，柔聲道：“沒想到曉顏在上海，還以為她一直在香港。”

楊少捷說：“最近剛回來。”

唐靜好心底一片苦澀，卻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故作輕鬆的說：“現在你們都在上海，有更多機會了。”

楊少捷心中五味雜陳，都在上海又如何？她把話說得那樣直接，一點餘地都不留給他，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了。可是一想到剛剛她那燦若桃花的笑顏，他就心如刀割。那樣的笑容，她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過，如今也是對着另一個男人。

他們親昵的樣子讓他發瘋的嫉妒。

那男人他知道，資本市場赫赫有名的葉睿寧，他曾經也找過他，希望他能投自己的公司，然而並沒有成功。

曉顏那般冷漠無情的拒絕自己，是因為他嗎？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不停在他腦海中環繞，反覆的猜測讓他焦慮。終於，他試探着問唐靜好，“和曉顏在一起的那位男士是葉睿寧？”

“是，他是宋曉顏的叔叔。”

楊少捷和宋曉顏在一起一年，從未聽她聽到過這位叔叔，“她的叔叔，為什麼姓葉？”

唐靜好想了想說：“其實只是名義上的叔叔而已，他是宋爺爺部下的兒子，很小就雙親去世，宋爺爺便把他接到家裏，視如己出。”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個答案也楊少捷鬆了口氣。

唐靜好卻繼續說：“他和曉顏年紀相差不多，很疼曉顏的，這幾年曉顏在香港讀書，全靠他照顧，聽說關係非比尋常。”

唐靜好似乎話裏有話，楊少捷心又揪起，瞅了她一眼，“什麼叫非比尋常？”

唐靜好猶豫了一下，表情有些糾結，似乎是在考慮該不該說，“我也只是聽說，聽說他們關係，很曖昧。”

楊少捷的臉色立刻陰冷了下來，厲聲道：“沒有經過事實論證不要瞎說，再怎麼樣他們也是叔侄女。”

唐靜好卻說：“那又如何？又沒有血緣關係，男歡女愛，再平常不過。”

楊少捷不再說話，雙唇緊緊抿着，周身如冰窖一般陰冷，宋曉顏燦爛的笑臉再次在腦海中閃過……

“當心。”

隨着一聲驚呼，他們直直的撞上已經停穩等紅燈的前車。紅燈早已亮起，楊少捷卻沒有看到，這場事故當然他是全責，可他仍然顯得心不在焉。

晚宴結束已經很晚，回去的路上宋曉顏就一直在打哈欠，進了門洗了澡就撲向大床，很快就進入夢鄉。

關於意外見到的唐靜好和楊少捷，她早就拋諸腦後。如果他們能走到一起，她會送上祝福。

葉睿寧在書房開了視頻會議，結束后，他走進宋曉顏的房間，她已經睡着，睡顏安詳，看樣子並沒有被今晚遇到的人影響。

他替她掖好被角，輕輕退出房間。

周一早晨葉睿寧要飛香港參加會議，時間上剛好可以把宋曉顏送到公司。

快休盤時，俞黎來了，邱銘先看到她，本來疲軟的表情瞬間就眉飛色舞起來。宋曉顏也站了起來，喊了聲：“俞總好。”

俞黎仍然是那麼美，微卷的長發及腰，白色紀梵希連衣裙，身材凹凸有致。她聲音柔柔的，問道：“周總在嗎？”

邱銘忙不迭點頭，“在，我帶您過去。”

邱銘把俞黎送進周奕揚辦公室便折回來，對着宋曉顏說：“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形容俞總再合適不過。”

宋曉顏揶揄：“沒看出來你還挺有詩意。”

正說著，桌子上的座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周奕揚的號碼，宋曉顏趕緊接起來，聽到對方說：“過來一趟。”

宋曉顏進門后看到周奕揚依然是一副隨意的樣子盤着二郎腿，手裏轉着筆，眼睛注視着電腦屏幕。俞黎則站在一旁，背後的柜子裏全是周奕揚這些年在行業里獲得的獎盃和證書。

他們之間氛圍好奇怪，俞黎還是一貫的樣子，美麗不可方物，卻一改往常毫無笑意，而周奕揚也是一貫的冷漠。感覺，他們像是吵架了似得。

周奕揚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直接吩咐道：“俞總說明晚有個應酬，你和錢超傑陪我去參加一下。”

“好的。”宋曉顏雖然一口答應，其實她很排斥。

宋曉顏從來沒有參加過這一類的應酬，這和跟着葉睿寧應酬不同，那種情況下她只需要站在葉睿寧身後就行，任何話都不用講。然而現在她離開了葉睿寧的庇護，一切假笑、虛與委蛇的捧場都要她自己來，還要擔心會不會說錯話、做錯事。

那天下班，宋曉顏跟着周奕揚到地下車庫，恰好俞黎也乘同一趟電梯下去。宋曉顏站在周奕揚和俞黎之間，他們雙方都一言不發，她努力想找個話題緩解一下尷尬的氛圍，可是一直電梯抵達停車場，她也沒想出來應該說點兒什麼。

宋曉顏乘周奕揚的車，俞黎則自己開車，錢超傑去路演，他們約好在飯店匯合。飯局安排在世紀大道附近，是一家高檔會所，宋曉顏聽陳默涵提過這家店，專做上海菜，味道一流，價格超一流。

他們到時，錢超傑已經在大堂等候。侍者將他們領到已經預定好的包房，原本在包房內的人紛紛起身迎來，為首是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嗓門很大，帶着一點陝北口音。

大家稱呼他為“王總”，宋曉顏也跟着這樣稱呼。他身後的兩位是他公司的基金經理，大家很熱情的交換了名片。

王總問：“趙總呢？怎麼沒見到他？”

王總所提到的趙總，是USR研究所企業客戶部的主管趙思銘，同時也是研究所的副總經理，和周奕揚同一個級別。

俞黎說：“趙總下午有會議剛剛結束，正在往這趕，他說不讓等他，讓我們先吃。”

王總說：“那等他來了得罰他三杯。”

後來在席間，宋曉顏從王總的言語間分析出來這位曾是位煤礦主，最近幾年煤炭生意不好做，他便投身金融行業，投資成立了現在的私募基金——騰達資產，而他現在急需USR的名氣，助他公司新發行的產品能大賣。

王總早就聽聞周奕揚的大名，和USR的幾次飯局都沒有見到周奕揚，所以這次特地宴請周奕揚。

王總言語間帶着北方人的豪氣，感情深不深，全看酒喝得多不多，所以他不停喝酒，也不停勸酒，周奕揚只禮貌性的喝了兩杯，便以酒精過敏為由拒絕再喝。宋曉顏是女生，他也不好強迫，於是他就一直讓俞黎和錢超傑喝。

俞黎也不是來者不拒的，吹着、捧着王總，一來二去，自己喝一杯，王總至少喝兩杯。

俞黎給騰達的兩位基金經理敬酒，給他們二位灌迷魂湯似得猛灌酒，而她連一杯酒都沒喝完。宋曉顏在一旁看的佩服不已，而她明顯也感覺出來周奕揚的臉色更差了，總覺得他分分鐘就會掀桌子走人。

錢超傑也想耍滑頭，可是耍不過王總，偷雞不成蝕把米，被王總狠狠灌了一番，一頓飯還未過半，他已經喝得腳步漂浮。

俞黎還是喝了不少酒。宋曉顏為她盛了一碗熱羹，她敬完酒回來，看到羹碗楞了一下，低聲說：“謝謝。”

終於，趙總來了，宋曉顏明顯感覺到俞黎鬆了一口氣。她雖然和趙總沒怎麼接觸過，但早聽聞趙總幽默紳士，營銷做得比俞黎這位華東地區銷售主管都好。

大家都知道俞黎唱歌好聽，席間王總要求她唱歌，不唱就得罰酒。宋曉顏感覺周奕揚的臉色更差了。

俞黎當然要唱的，這也是宋曉顏第一次聽她唱歌，果然很好聽，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蔡健雅，一點點沙啞，一點點慵懶，特別是喝了酒之後，更顯迷人。

王總的目光一刻也不離俞黎，看她的眼神都發著光，與她喝酒時想攬她的肩膀，也被她巧妙的躲開了。

錢超傑已經歇菜，接下來俞黎和趙思銘輪番上陣，把騰達的三位捧得天上有地上無，他們都喝了不少，其中一位基金經理還喝吐了。

飯局結束后，王總的司機送走王總，其他人叫了代駕。

俞黎喝的有點多，宋曉顏扶着她，她倚在宋曉顏身上，仍然是溫溫柔柔的說：“我沒事。”

周奕揚打量着俞黎，她也不甘示弱的看着他，雖然笑着，眼眸里卻透漏着冷意，宋曉顏夾在中間，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打圓場。

周奕揚忽然說：“會開車吧？送俞總回家。”

宋曉顏反應片刻意識到這話是說給她聽的，於是點頭。

一個女人，還是這麼風情萬種又喝了酒的女人，一個人回家的確不是很安全，而自己作為唯一沒有喝酒的，的確有責任把她安全送回家。這場飯局她根本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或許周亦揚讓她來的目的就是照顧俞黎。

周奕揚拿出手機說：“地址我會發到你手機上。”

俞黎的白色奔馳被開過來，宋曉顏把俞黎扶上車，和周奕揚、趙思銘告了別，便發動引擎離去。

宋曉顏按照周奕揚給的地址，一路走得很順利，但是快到俞黎家時，她忽然要求停車。宋曉顏以為她想吐，所以依言停在路邊，誰知俞黎卻坐在馬路牙子上不走了。

宋曉顏很無奈，只能苦口婆心的勸說：“俞總，你這樣會感冒的。”

俞黎攏攏頭髮，笑的有些蒼白，“沒事，你先回家吧，我等會兒自己走。”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她明明穿着價值不菲的衣服和鞋子，此刻卻顯得無助又惹人憐惜。宋曉顏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猶豫着要不要給周奕揚打個電話。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途銳停在他們的車後面，宋曉顏看清車牌，終於鬆了一口氣。

周奕揚從車後排下來，徑直走到俞黎身邊，打橫將她抱起來走向他的車，頭也不回的說：“車你開走，明天開到公司。”

宋曉顏看到被抱起的俞黎，在周奕揚背後沖自己眨着眼睛笑，分明是撒嬌裝可憐得逞后的得意。

沒想到，外表看似冷若冰霜的周奕揚還有如此霸道浪漫的一面，而俞黎顯然是非常熟悉他的脾氣，這一招才能用的如此嫻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