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陳默涵說到做到，周六上午準時打電話，威逼利誘着讓宋曉顏一起報名馬拉松。宋曉顏讀書時就很不喜歡運動，她一直崇尚生命在於靜止，這些年逐漸認識到鍛煉的必要性，可是真的不需要用馬拉松來拉動她運動，想想她就覺得壓力好大。

擔心宋曉顏不報名，陳默涵乾脆殺了過來，搶佔宋曉顏的電腦，替她報了名。

宋曉顏欲哭無淚：“你到底為什麼？我不覺得你那麼喜歡跑步啊？”

“嘿嘿嘿。”

嘿嘿嘿？陳默涵這一臉猥瑣的小表情……肯定有情況。

“你就當我被愛情沖昏了頭吧。”

宋曉顏一個抱枕砸過去：“我又沒有被沖昏頭你拉我一起做什麼？我會死在跑道上的。”

陳默涵撫平被砸亂的頭髮，“大不了到時候放棄嘛！”

見多說無益，宋曉顏便直接切入更感興趣的話題：“你倒是說說，什麼樣的人竟然入了大小姐的法眼啊。”

“嘿嘿嘿。”

又來！宋曉顏把手放在她額頭上，煞有其事的說：“你不是傻了吧？”

陳默涵打開她的手，眼睛明亮如繁星，“他很好。我很喜歡。”

讓陳默涵如痴如醉的神秘人物其實並不神秘，是位醫生。

陳默涵說：“他的手超級漂亮，比葉大神都好看，修長勻稱，骨節分明，這樣的手給我做手術給多少錢我都願意。”

宋曉顏皺起眉，“呸呸烏鴉嘴。”

陳默涵卻全然不在意，依舊一副痴痴醉醉的笑。

這位醫生喜歡跑步，每年都參加上海馬拉松，陳默涵得知這個消息，為了和人家套近乎，於是就報了名，還順便拉宋曉顏做墊背。

“交友不慎啊！”宋曉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既然報了名，就要認真對待，從小葉睿寧就告訴她除非不做，否則一定要盡全力。不得不說，葉睿寧對她的影響力幾乎影響着她整個人生軌跡。

想起她不久前在小區健身房辦的卡，於是她打算從每天去跑一跑，一直堅持下去，到開跑時不至於被搞得太慘。

當晚她就去跑步了，在教練的指導下，跑了二十分鐘，比上次好很多。

腿軟着下了跑步機，跟着就接到葉睿寧的電話，她還呼哧帶喘的。電話彼端的葉睿寧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啊，”宋曉顏說，“我來跑步了，有點累。”

葉睿寧似乎笑了一下，跟着說：“我這周脫不開身，就不去上海了。”

“哦，好哇。”

“照顧好自己。”

收了線，宋曉顏這才意識到，自從她來上海后，幾乎每周葉睿寧都會過來，他很忙，來了也是各種電話、視頻會，可是這並不妨礙什麼，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葉睿寧是她唯一的親人，他能來陪她，這在無形中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和安全感。

當初她去香港讀書，葉睿寧擔心她一個人不習慣，陪讀了一個月，後來也是定期飛過去看她。他似乎一直在用行動來告訴她，她不是沒有家人疼，不是沒有親人可依靠。

想至此，宋曉顏覺得很溫暖，他一直用心在呵護她，她要努力不讓他失望才行。

“教練，我明天還會來的。”宋曉顏下定決心的說。

教練笑着對她比了OK的手勢。

大概是因為做了運動，這一晚宋曉顏睡得格外沉。第二天她仍然只跑了二十分鐘，並沒有像預想的那樣每天都有突破。教練說健身最重要的是堅持，每天只要做到力所能及，時間久了自然會有成效。

周一，周奕揚不在公司，會議取消，大家都各自忙碌着，原本挺安靜的辦公區，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起了騷動，很快就傳開了：謝兆暉被證監會抓走了。

初聞此消息，宋曉顏和大家一樣覺得驚愕。謝兆暉雖然是她的組長，可是除了工作之外幾乎沒有接觸，只知道他這個人不怎麼喜歡說話，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文老實，不像是會鑽法律空子的人。

同事們充分發動人脈，找一切在證監會工作的朋友求證。最後得到可靠的消息是：謝兆暉代客理財，被人舉報了。

邱銘打聽了一圈，給宋曉顏通氣：“聽說，四川證監局直接衝到他家去抓人，肯定已經掌握十足證據的。”

宋曉顏問：“為什麼是四川證監局？”

“跨省辦案啊，這樣不好找關係，現在這種經濟案件都這樣的。”

“很嚴重嗎？”

邱銘聳肩：“現在還不知道。”

宋曉顏的心情有些複雜，上周五他們還一起去調研的，短短一個周末而已，他居然就被抓走了。曾經只能從新聞上看到的事情，竟然真實發生在身邊，另她唏噓不已。想起不久前宋翼遙提出一起做股票的事情，她不由的打個冷戰，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眼前，宋翼遙若是再提此事她一定翻臉。

大約十點左右，來了兩位身着黑色制服的證監會工作人員，部門的人被挨個喊去問話。被問的問題大同小異：知不知道謝兆暉代客理財，有沒有聽他提過買股票的事情，和他有沒有金錢往來等等。一整天下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他們離開的時候還抱走了謝兆暉的電腦，並且帶走了許多文件。

早在入職培訓的時候，宋曉顏就聽公司合規部門同事提到過，證監會有一種非常高科技的軟件，像U盤大小，插在電腦上，只要發生在這台電腦上的所有操作都無所遁形，哪怕已經永久刪除損毀。當時合規人員就一再強調，不要鋌而走險，不要抱任何僥倖的心理。可是再多的規則，終究抵不過金錢的誘惑。

這件事很快就在圈裏傳開了，鬧得沸沸揚揚的，有人說涉及金額幾百萬，還有人說高達千萬，眾說紛紜。

公司的氛圍也很緊張，何致林親自開全體會通報此事，再三重申私自買賣股票的嚴重性，希望大家能引以為戒。

謝兆暉沒有再來過公司，這件事情經過最初兩天之後，漸漸被大家拋諸腦後，畢竟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才是永恆的。

宋曉顏這一組原本人就少，組長走了，更加勢單力薄，她和邱銘的工作量驟然增加。他們倆分析了許久誰會來做他們組的組長，結果果然印證了邱銘的猜測——傳媒組組長錢超傑將兼任科技與通訊組組長。整個TMT（Technongy、Media、Telecom，即科技、傳媒、通訊）大行業，終於統一。

邱銘偷偷對她說，錢超傑和謝兆暉同樣都是資深高級分析師，他們倆爭這個大行業組長已經很久了，如今謝兆暉出事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錢超傑。

錢超傑和謝兆暉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錢超傑很好相處，平時說話春風和煦的，組織同事們一起打打德州撲克、玩桌游，周末還會組織男同事踢足球。

錢超傑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組長第一件事就是把宋曉顏正在準備的轉正報告擱置，並讓她開始着手一家電子商務公司的定增方案。

錢超傑看出宋曉顏的猶豫，開導她說：“轉正還有一個月時間，你先抽出幾天時間把定增報告寫了，以後你經常會遇到同時進行兩到三項工作的情況，這是我們這一行的常態，你要學着適應。”

宋曉顏只能答應了。

錢超傑看了一眼時間，繼續說：“今天是周五，你下周周末前把報告發給我，時間不多，你要抓緊一點。然後寫完轉正報告呢，你就開始寫行業內的關注度比較高的科技公司，港股美股都寫一寫，騰訊百度新浪這些是重點，趁着最近股市行情好，多推一推。”

“可是謝組長之前是打算出一系列的海內外行業比較，從與國外公司的差距來尋找國內行業的增長機會。”說完宋曉顏就後悔了，謝兆暉已經是過去時，如今的組長是錢超傑，組長怎麼吩咐她照做就行，幹什麼多此一舉說些不討喜的話。

錢超傑噗嗤笑了出來，對於謝兆暉的觀念似乎有些不屑，“尋找增長機會是上是公司要做的，我們要做的是怎麼把優秀的上市公司推薦給客戶，因此而賺取更多的傭金。我知道兆暉這個人呢有一點理想化，你是他帶過的人，一定程度上肯定會受影響，但是我希望你能儘快轉變觀念。”

宋曉顏點點頭，“我知道了組長，那我去忙了。”

“去吧。”

宋曉顏回到座位上，回想着錢超傑的話。她記得剛進公司時，謝兆暉就將未來一年的工作計劃告訴了她，可如今被錢超傑三言兩語就全盤推翻了。果然是一朝皇帝一朝臣啊，宋曉顏決定收回“錢超傑很好相處”的印象。

然而最棘手的不是這個，是她原本時間就不多，轉正報告還沒影子，現在還要寫定增報告。想來她也是倒霉，一篇轉正報告竟然如此波折。

宋曉顏翻看着錢超傑交給她的資料，這是一家電子商務的公司，在國內名氣不如淘寶、京東，但深受有一定經濟基礎的白領青睞，主打海外產品，名叫紅寶書。錢超傑要求她一周內完成報告，她沒關注過這家公司，這麼短時間內寫出定增分析報告簡直是要命。

宋曉顏不敢再耽誤時間，吩咐邱銘做公司數據整理，她則開始搭建財務模型。這是一家和易順科技完全不一樣的公司，財務模型肯定也不能照搬硬套，可是她改來改去，總是覺得少點什麼。

晚上照例加班，宋曉顏切了一盤水果，一晚上面對着電腦，一個字也沒寫，她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再從何入手。

大約九點的時候，葉睿寧回來了，喝了不少酒，是他的助手穆申送他回來的。

葉睿寧坐在沙發上，意識還算清醒，他揮手讓穆申回去，家裏就剩他們兩個。宋曉顏從沒見過喝這麼多酒的他，站在沙發旁有些不知所措。

葉睿寧抬手，宋曉顏立刻心領神會的過去幫他把風衣外套脫下來。

葉睿寧說：“廚房有蜂蜜，沖一杯蜂蜜水。”

“哦。”

宋曉顏將風衣搭在沙發背上，便“躂、躂”的跑進廚房，不多時端了一個玻璃杯出來，遞給葉睿寧：“溫的，可以直接喝。”

葉睿寧接過杯子喝了兩口，手指捏着玻璃杯的上緣，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身子閑散的倚在沙發上，頭仰着貼在沙發背上。他眯着眼睛，呼吸淺淺，衣領被解開了兩粒扣字，樣子看起來很是疲憊。

“我扶你回房間休息吧。”宋曉顏輕聲說。

葉睿寧不說話，閉着眼睛輕輕搖頭。

宋曉顏到洗手間濕了毛巾，擦拭了葉睿寧的臉和手，坐在沙發旁的榻子上陪着他。在她的記憶中，葉睿寧的酒量應該是不錯的，沒想到今天竟然喝這麼多。她以為成功如他，不再有必須喝酒的應酬，以為即便是喝酒也是點到為止即可。她以為葉睿寧無所不能，而現實是他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時候，更何況她，生活與工作中有太多的時候需要她妥協。

宋曉顏伏在膝上看着他，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她忽然驚醒着坐起來，竟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皺着眉想自己是不是做了夢，夢到醉酒歸來的葉睿寧。

她躋着拖鞋跑到二樓，輕手輕腳的推開葉睿寧的房門，床頭亮着一盞燈，一杯水放在旁邊，床上的葉睿寧正沉沉的睡着，呼吸均勻。

宋曉顏輕輕關上門，她揉着頭髮回到卧室。

她擔心葉睿寧喝酒不舒服，坐在他身邊方便他隨時使喚自己，可是她竟然睡著了，什麼時候被抱回床上都不知道，也真是夠可以的。

感嘆自己無用的時候，還不忘佩服一下葉睿寧，能將她抱回床上，還知道給自己準備一杯水，喝了酒也能如此有條理，果然是葉睿寧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