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遠親不如近鄰
“她身上連個電話都沒有,我們不知道該通知誰,後來找到村長,村長說她沒有家人,村支部就組織人給她葬到後山了。”
江羽聽完按着抽搐疼痛的心口,落淚是自然而然的,鍾心顏的死亡過程和爸爸有點類似,是輪迴報應嗎?“她來這時帶着電話的啊!”
“那我們不知道。”
“能帶我去看看嗎?”江羽抽着鼻子,寒風凜冽中,她望向屋后黑漆漆的遠山,鍾心顏走得何等凄涼!
“你是她什麼人?這大晚上的去墳地幹啥,明天吧。”
江羽嘴唇動動卻不知怎樣表達她們的關係,不是她不想承認,是鍾心顏出獄后就沒想再續延續母女關係。“我是她的遠房親戚,明天去,可今晚我住哪?”
“若不嫌棄就住村裡吧,這個時間沒車出村。住我家?”50多歲的村民夫婦質樸善良。
江羽怎麼敢直接在陌生人家留宿,“大娘你們怎麼稱呼,要不你們幫我把這門打開,我住這。”
“我們家姓商,村裡人都叫我商二。這村裡人少半姓鍾,多半姓商。姑娘你既然能找到這來,就不用跟我們見我外,是她們家親戚,你姓啥?這冬天的房子兩個月不住陰冷陰冷的,被估計也是又臟又潮。”
江羽勉強微笑,“我也姓商,你們可以叫我小羽。”
“你看看,雖然不認識你。上數兩三代肯定能認識,現在村裡哪還有幾人年輕人,都剩我們這些留守老人了,住我們家吧!論親戚肯定你不會論,就叫我二叔吧!”
江羽咖拉拉背包,“這都已經給你們填麻煩了,不好多打攪的,幫我把這個門打開吧,我剛好進去看看。”
商二夫婦幫江羽開了門,又去自家拿柴幫燒熱屋子,幫她簡單收拾衛生。
江羽感恩戴得她們的熱心時,才從他們的話語裏聽出,他們的照料得益於商庭。
最後商二夫婦給她送來碗麵條,“天不早了,吃完早休息。”
江羽端着那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送走商二夫婦,無限感傷。遠親不如近鄰,原來商伯父不希望鍾心顏拖累她,卻給些錢,把鍾心顏託付給了鄰居。親生女兒,還不及毫不相干的鄰居!
獨自坐在燈光暗淡,充斥着泥土和霉味的老屋裏,江羽體味到了絕望,耳邊冬夜的冷風在哀嚎,土炕上鍾心顏的被子依舊按監獄的規矩疊得方方正正。
江羽不由得打個寒顫,即便又累又餓她也沒心情動一口鄰居的麵條,親生母親逝去即便無愛,也是心如刀割的疼痛,母子連心並非空話。
屋子雖然有些溫度,江羽卻從裏到外發冷,她遲疑着拉被子想把自己裹進去,裏面卻掉出爸爸的遺像、商庭給的手機、她給的銀行卡。
江羽看着這三樣東西,擁着被子眼淚決堤,鍾心顏與世隔絕孤零零坐這,守着眼前一點點“恩惠”,煎熬到心血耗干,靜靜死去,是何等孤絕凄涼。
屋外寒風凜凜,江羽豁然理解了風燭殘年的最深涵義,鍾心顏的殘年猶如風燭,她出獄后的每一天都在自傷自責中度過。她的軀體雖然出獄,她的心靈卻始終被囚禁着,哪怕是瀕死之前,她都沒給女兒打個電話,她在自我懲罰。
這一晚江羽睡得及不踏實,她僵卧在發硬的土炕上,夢到姥姥、夢到爸爸、夢到媽媽、夢到商多善,最後夢到了宮承憶,居然還是兩人激烈擁吻的畫面。
江羽驚醒着坐起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她茫然環視空洞的黑屋子,竟然不知身在何處,鼻子酸澀、胸口沉悶、頭疼欲裂……
江羽摸到手機看時間,凌晨4:30,她想找人說說話,卻沒一個可以無所顧忌“騷擾”的人,換以前她會直接打給商少謙,現在她不想“欺負”他了。
思前想後,江羽只是咬唇給商庭發條信息:兩個月前,她死了,死於突發心臟病。
天放亮,不到早上7:00商二夫婦來叫江羽去他們家吃飯,江羽揉着鼻子,“不吃了,感冒不太舒服。呆會兒去後山看完,我就走。”
“那現在去吧,呆會8:00這村口有車去縣城,晚了又要等上大半天。”老夫婦一點沒耽誤,回家取來個小竹筐,“走吧,要過年了,正好去給她燒點紙送點錢。”
江羽頭髮沉、渾渾噩噩跟着商二夫婦踩着山裡沒過膝蓋的白雪,穿過一片無名無名的墳丘,來到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孤墳前,機械地擺上簡單的貢品、燒掉所有紙錢。
江羽再隨着他們磕磕絆絆地走回來,在鍾心顏的老屋門口,把原本帶給鍾心顏的2000元現金,塞給她們,“二叔、二嬸謝謝你們,逢清明、祭日幫忙給她燒點紙錢。”
商二夫婦不肯收,江羽硬塞下就跑,她拚命地想逃離眼前的凄楚、沒落。
坐上返程的汽車她發現,人走了,心卻困在那個老屋出不來,死去的人一個個在腦海里跳躍,最後又跳出宮承憶,他渾身是血在120急救車上的畫面。
江羽抓出手機想給宮承憶打電話,宮承憶離開這麼久,她第一次想給他打電話,又意識到她不知道BOSS在德國的電話號碼。
江羽低頭看着手機,發現在六點鐘時商庭給她回復過信息:上帝寬恕她,她才得以解脫,你也原諒她吧,讓她在另個世界安心。想爸爸了,就來看看我。
江羽用力眨眼睛,不想讓人看到她流淚,可是鼻子不通氣,堵得眼眶酸澀,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淚擦着,迷糊的視線里她鬼使神差的給商少謙發微信消息:把宮總在德國的號碼給我。
彼端,商少謙深皺眉看着信息兩分鐘,江羽似乎是做決定了,他只回復串數字,沒多附贅一個字。
江羽邊擦着眼淚鼻涕邊撥出宮承憶的電話號碼,電話呼叫好久,彼端才遲遲的接聽,“hello?”
鄉村汽車行駛過程中噪音很大,江羽聽不清對方的聲音,隱隱他似乎用德語說了句什麼,聲音低沉。她才意識到,有時差,此時慕尼黑應該是夜最深沉的時刻。
江羽急忙按下掛斷。
只最後一秒,江羽聽到彼端在說中文,“江羽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