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我想他一定很快樂,能為某事執着、努力的人,一定很快樂吧。然而秋櫻不也是這樣嗎?楊介文為社團執着,秋櫻是為愛情執着,就算遍體鱗傷也不能阻止她不停地去愛。“妳的大學生活過的如何呢?”回程我們並肩走在勝利校區,楊介文這麼問我,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說些什麼,卻沉默了。也許是看出我眼神中的無助,他聳聳肩,對我報以一個溫柔的微笑,那笑容像是在對我說著:沒關係喔,妳可以慢慢走,不用這麼急躁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那種漫無目標的不確定感又從心底升起,突然間身邊的人們、事物……一切的一切好象都抓不牢似的。楊介文離開后,我並沒有立刻走進勝九,反而是在附近閑晃起來,沒有目標的行走,穿過圖書館旁的小徑,夜晚的成大非常寧靜,令人心曠神怡……雖然已經走了一天,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累,突然間有什麼抓着了我的注意,一株熟悉的植物……不,應該說是好幾株植物依偎在勝三前的大樹旁,又細又長的綠色莖脈讓我忍不住蹲下去一探究竟,多麼眼熟的植物哪,就像是曾經在什麼地方看過一樣……“那叫作燈籠草。”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我嚇了一大跳,肩膀一震,轉過頭去,居然是詹孟佳。“那是燈籠草,學名是‘苦蘵’,是一年生草本茄科植物。”他蹲在我身邊,眼睛盯着滿地的燈籠草,看也不看我,像是在對這些植物說話似的。“嗯,我高中同學有送過我一株,”我指的是乃馨,想起我們並排躺在床上,神秘兮兮的乃馨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株巴掌大的燈籠草,“她說要好好地提着這盞燈籠,小心的行走,用這些燈籠照亮我的前程,不要讓燈滅了唷。”他的目光終於移到我身上……我的肩膀,我的眼睛,當我們四目交接時,他居然笑了起來,從沒在詹孟佳臉上看過其它的表情,甚至我連他的五官也沒真正的仔細打量過,第一次這樣近的端詳他,發現除了白皙的皮膚外,他有很好看的鼻子,直挺挺的,嘴唇很薄,眼睛不算大,但眼珠的顏色好淡好淡。“妳叫作……”他薄薄的嘴唇突然張開,嚇了我一跳,“妳叫杜若……”他的聲音停在半空,我想他是忘了我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沮喪,也許是每次上本地植物學點名時,他總會往我的方向望去,我以為詹孟佳應該記得我的名字的。“芸。”我接過他的話。他沒有說什麼,站了起來,我也跟着站了起來。“妳喜歡植物嗎?”然後,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啊?”“我說,植物。”他指着地上的燈籠草。“喔,”我恍然大悟,“植物……還好,其實……什麼都差不多啦,沒有什麼特別喜歡或不喜歡的。”“那為什麼還要修本地植物學?”他的眉頭一皺。“我也有修論語孟子啊,每個禮拜二一大早就得爬起來到中文系館上課呢,”我搖搖頭,雙手一攤,“也不代表我有多喜歡孔孟哪。”“論語孟子?”他看着我,“妳是中文系的?”“啊?我以為你知道。”“我應該知道嗎?”過去我總以為自己對詹孟佳而言是特別的,就像是每每點名時他對我投以的那個眼神,就讓我在他心中和其它同學有了差別,以為他是注意我的,就像自己會特別注意他一樣,會去打聽他的系級,會去觀察上課時他的行為舉止,我以為詹孟佳也會那麼做,誰知道從頭到尾我只是高估了自己。“妳不是因為喜歡中文才去念中文系嗎?”他問我。我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他,“你是因為喜歡生物才去念生物系嗎?”“我是。”“真的喜歡?”“真的喜歡。”詹孟佳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兩顆褐色的玻璃珠,被他這麼一瞧,我竟感到整個人都輕飄飄了起來,像是肩膀插上天使的翅膀,溫柔的徐風將我包圍……而這樣的感覺居然只是身邊這個陌生人的注視,我感到不安,垂下睫毛將眼神移開。“真好,能選你所愛,愛你所選。”毫無疑問地,我這麼回答只是想轉移方才那種奇怪的感覺罷了,他卻認真起來。“哪有想像中那麼容易。”詹孟佳壓低音量,但我還是聽到了。“不然呢?”他的褐色眼珠黯了下來,瞇着眼望了我一眼,沒有回答,卻向前走了幾步,指着行人路上一株挺直俊秀的樹木,“妳知道那是什麼樹?”“啊?”我反應不過來。“那是羊蹄甲,是蘇木科羊蹄甲屬的植物,妳看它的葉子,是兩片小葉並連而成,看起來像張殼的蛤蜊,又像羊蹄,它的花是紅紫色的,大概十一二月時妳就可以看到,這裏一片都是紅紫色的花海。”之後我才明白,詹孟佳就是這樣,當別人觸碰到你的禁忌時,有人會皺着眉頭,下垂的嘴角透露出不悅,有人會巧妙的避開,一張臉完全讀不出表情,而詹孟佳轉移話題的方式讓人完全摸不着頭緒,他會對你談起身邊的植物,讓身邊的人錯愕良久。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