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阮靈兒聽了這話,衝動的上前去掩穆元章的嘴,掩了之後才發現,她此舉有些失儀了,忙放下手來。卻無法止住眼淚,晶瑩剔透的淚水順着她尖細的下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來,在被褥上慢慢暈了開來。
「別哭。」
她再也忍不住了,撲到穆元章懷裏,痛哭失聲。
「靈兒不想讓殿下死,不想……」
穆元章半靠在鬆軟的靠枕上,蒼白的面色近乎是透明狀,他輕輕地拍了拍阮靈兒瘦弱的脊背,安慰道:「本宮不會死,不會的……」
這是阮靈兒第一次在穆元章跟前如此失儀,哭完後,她既是羞澀,內心又有些忐忑。幸好穆元章只是眼神溫和的望着她,並沒有怪她的意思。
又到了穆元章服藥的時候,阮靈兒一勺一勺的侍候穆元章用藥,又服侍他漱口擦嘴。藥效很快便上來了,穆元章陷入沉睡中。
每當穆元章睡着之後,便是阮靈兒唯一可以空閑下來的時候。
阮靈兒以前既不信佛也不通道,卻在穆元章那次病重之後,於浩然殿偏殿的一間宮室里供了一尊佛像,每日早晚三炷香,閑暇還會來念經祈福,從不會漏下。
她進了小佛堂,先是上了三炷香,然後便跪在香案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閉上雙眼默默祈福。待一套下來完畢,她對着佛像拜了三拜,便起身去了一旁的書案前,開始抄寫佛經。
她每日都會抄上一卷佛經,然後供奉在佛像前,待供奉夠了天數,便一併燒了,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夠感動上天。
阮靈兒每次抄佛經都是跪着抄的,她說這樣才夠虔誠。每當看到這麽虔誠的側妃,香兒便會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疼。
她從小跟在阮靈兒身邊,吃過苦,受過累,挨過打,同樣也榮光過。按理說如今她是穆元章側妃身邊的一等大侍女,應該是別無所求了。可日日看着自家側妃如此,素來不懂佛神這一套的香兒,也會忍不住在心裏替太子祈福幾句,只希望太子能夠康康健健的活着,讓側妃不要傷心。
阮靈兒已經抄了半個時辰了,這期間一直沒有人來叫她。既然沒有人來,那說明穆元章還未醒,她自是一心一意希望可以將這卷佛經一氣呵成。哪知香兒卻不依她,硬是要讓她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喝盞茶,吃點東西,緩緩再抄。阮靈兒素來是個沒主子架子的,且香兒服侍了她這麽多年,只能依了她。
香兒服侍阮靈兒在一旁坐榻坐下,端了茶和幾樣點心,又跪坐在一旁給她捏腿。
捏着那緊繃如石的小腿,香兒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您身子本來就弱,這大半年來日日在殿下身邊服侍,勞心勞力的,一刻不得松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會兒了,您又要抄那勞什子佛經。瞧瞧您那臉色,連點血色都沒了。」
「打住,這話你對我說說也就算了。服侍殿下,那是我的榮幸,也是我心甘情願如此的。若是可以,我情願減我自己的壽,換來殿下的身體康健。」
香兒就知道會是這種答案,但還是忍不住說道:「奴婢也不是不讓您服侍殿下,只是您也該注意自己的身體,您的月事從在阮府那就不準,一直也沒有調理,您恐怕都還沒有注意到吧,您已經又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了,上一次也是淅淅瀝瀝的只來了兩日。這陣子您老是頭暈,若不然請個太醫來看看,反正咱們東宮缺什麽,就是不缺太醫,您也不要只顧着殿下不顧自己。」
香兒不說,阮靈兒還真沒有發現自己月事又沒來。她的月事一直不準,每次來都會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死了算了,所以她從不會關注此事。沒嫁入東宮前,也曾偷偷找大夫看過,大夫說她身子從小就沒養好,日後慢慢調養就好了。可惜當年在阮府,自顧尚且不暇,又哪裏能調養什麽。
至於來到東宮,早先兢兢業業,不敢招事惹事,後來好不容易得寵了,又怕人說自己恃寵而驕,到了現在,更是一門心思都放在穆元章身上,根本想不起自己來,因此這事就一直拖着。
「才多大點事,還用得着去請太醫?」阮靈兒皺着眉,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香兒對自家主子簡直是沒脾氣了,遂道:「您要是自己不去,索性奴婢便去求了殿下,殿下仁厚,奴婢就不信他會不管這事。」
阮靈兒趕忙道:「你千萬別去對殿下說,殿下如今勞不得神,真是拿你沒辦法,這事我自己來就是。」
「那娘娘一定要說話算話。」
阮靈兒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定一定。」
自從穆謹亭腿癒之後,朝中便呈現出一副詭異的局面。
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承元帝雖使着手下官員屢屢提出過繼之事,但奇怪的是附議的人沒有幾個,反對的人也寥寥無幾,似乎就像是在唱獨角戲,而看戲的人都是一副你願意唱自是唱,反正咱們對此事興趣不大的樣子。將承元帝氣得不輕,紫宸殿頻頻傳來咆哮聲與摔東西的聲音,當然這事也就只有宮裏的人才能窺探些許端倪。
若是給尋常人過繼,此事自然由承元帝決定就好,關鍵此人乃是太子,而他打的主意是給太子過繼後,定下立皇太孫一事。這件事就不是他能一力決定的了,還需大多數朝臣同意方好,因此事情陷入僵局,似乎還有一種持續不下去的味道。
當然,承元帝若是有這麽容易放棄,他就不是承元帝了。
一日,朝會上,承元帝親口提了此事。
阮成茂一系官員紛紛附議,頗有今日便將此事定下之勢頭。
只可惜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早前對此事反應不大的眾朝臣,似乎是終於夢醒了過來,紛紛跳出來反對。且反對的有理有據,認為尚有多位成年皇子在,即使太子不成,也沒有越過諸位皇子去封一個小奶娃為皇太孫之理。
臉皮一下子就撕破了。
一干朝臣紛紛引經據典,證明此事有多麽的荒誕無稽,甚至有那剛正不阿的御史,拚着有可能得罪阮僕射,彈劾其為了一己私慾,不顧大齊江山社稷之穩,只差沒指着他鼻子罵,他之所以會支持過繼一事,完全是因為他想圖謀不軌了。
阮成茂當朝被人噴了個狗血淋頭,且他根本沒有辦法去反駁,他能說自己沒有私心,只是想遂了承元帝的心思嗎?
肯定不能,於是只能受着。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反擊能力的,與他一系的幾位官員紛紛站出來替他說話,這下樂子大了,眾朝臣頓時轉移炮口,槍林彈雨全衝著阮成茂一個人去了,坐在龍座上的承元帝倒是沒人再去關注。
只是承元帝同樣氣得不輕,看似都去針對阮成茂,其實說白了,這些人就是在針對他,那一句句罵阮成茂的話,其實就是在罵他昏庸無能。
承元帝一向專斷獨行,這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朝堂上,受這種氣。他只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心跳加速,耳鳴不止,就聽到阮榮海凄厲大喊一聲「陛下——」,然後整個人就暈過去了。
此事震動了整個朝野。
天吶,一群大臣在太極殿吵架,竟然將陛下吵暈了過去。
朝臣們才不會承認承元帝是被氣的,那不是擺明了說自己有罪嗎?他們只會說阮僕射實在不成樣子,你看陛下惱他都惱得生病了,足以證明陛下有多麽不待見他。至於之前,眾朝臣當朝撕擄開來的起因,全然讓眾人給忘了個徹徹底底。
承元帝被匆匆送回紫宸殿,並請來太醫診治且不提,成王收到消息後,樂得一擊掌,說道一句活該。至於這活該說的是誰,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趙王,小心龜縮了好一段日子,哪知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在劉貴妃的提點下,他也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安然,甚至野心和膽子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母妃說得確實沒錯,父皇他老了,失去了穆謹亭這條狗,他就像是斷了自己的爪牙,看似兇惡無比,實則卻是色厲內荏。
兔子逼急了尚且還要咬人,更何況是狗呢?
穆謹亭此人確實有些討厭,唯一不讓人討厭的就是他愛妻如命,為了一個婦人,竟然毫不掩飾的和父皇作起對來。不過此番甚好,兄弟三個打起來,總比頭上壓着一尊永遠掀不翻的太歲更好。
蕭九娘此女,甚佳!
承元帝幽幽的自混沌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