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多時,闔宮上下都知道了這一個「好消息」。當然,好消息是針對承元帝而言,對於其他人是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而這消息自然也送去了楚王府,穆謹亭接到稟報後,面色沉凝。他揮手讓來人退下,望着皇宮的方向,良久才轉身回內室。
這人啊,是不能隨便胡說的,昨天蕭妧在皇宮裏順勢演了那麽一齣戲,回到楚王府後,白天還挺好的,可當晚便開始發起熱來,半夜裏燒得昏昏沉沉,將睡夢中的穆謹亭燙醒,之後正院便燈火大作,又是請太醫、又是熬藥,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早上。
此時的蕭妧蜷縮在被子裏,小臉兒燒得紅紅的,人也沒有睡着,就是極沒有精神,像是被風摧殘了的花朵。
穆謹亭來到榻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本來今日打算出去辦事的,眼見是不能出門了,索性褪了外裳上榻將人抱在懷裏,感覺溫度似乎降低了一些。他看她一副可憐的樣子,又恨又心疼,罵道:「讓你作怪!」
蕭妧抽抽鼻子,覺得自己好委屈啊。
上輩子她就像是個鐵人,什麽病痛完全跟她扯不上任何關係,可這輩子也不知是不是要將上輩子沒有生過的病補上,自打認識了抱着自己的這個人,她便和湯藥結下了不解之緣,治病的葯、補身子的葯、調養身子的葯,日日少不了,好點兒一日喝一盅,不好的話一日照三餐喝。
蕭妧覺得自己苦啊,就像是被泡在藥罐子裏頭。
可能是因為生了病,身體難受,心靈也特別脆弱,她聽到這話後,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你竟然還凶我!」
上輩子不知道嬌氣為何物的蕭妧這輩子似乎也學會了嬌氣,而她所有的嬌氣全部用在了面前這人身上。
到底為何會如此呢?
平日裏蕭妧從來不會去想這個問題,甚至態度是迴避的,她只是覺得應該這樣時便這樣了,而且她甚至覺得自己很多時候是裝出來的。可這會兒當她見眼前這個男人板著臉哄她時,突然恍然大悟——
之所以不流眼淚,是因為沒人在意,唯有別人在意時,眼淚才會泛濫成災。
蕭妧哭得更凶了,稀里嘩啦的。
隔着一道屏風,外面的蓮枝、蓮芳幾人恨不得當即衝進來。
到底是吵架了,還是……
肯定是殿下欺負娘子了,不然娘子怎麽會哭得如此慘,她們可從來沒有見過娘子哭成這樣啊!
小翠見狀,拉住了她們,朝她們搖了搖頭。
外面如坐針氈,裏面的穆謹亭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他也是第一次見蕭妧哭成這副模樣,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幹了什麽慘絕人寰的壞事才變成這副局面,往常還會哄兩句,這會兒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蕭妧好好的哭了一場才將臉在穆謹亭衣襟上蹭了蹭,蹭完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麽,身體僵硬了一下,很快便伸手去摸自己額頭,哼唧了一聲,「頭疼。」
「去傳劉太醫。」
裏面的聲音又急又怒,外面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之後聽見小翠的聲音響起——
「殿下,已經命人去了。」小翠的聲音中隱隱帶了幾分焦急,大抵也以為蕭妧的病怎麽了,只是礙於沒人傳喚,不敢胡亂闖進來。
不多時,劉太醫便被人急急忙忙地拽了過來。
一陣手忙腳亂中,穆謹亭面容僵硬,劉太醫面色疑慮,蕭妧卻有幾分心虛,只是頭疼這事可不好診斷,且蕭妧本就病着,自然是歸咎於發熱。
聽着床帳外穆謹亭詢問劉太醫的聲音,縮在榻上的蕭妧嘴角淺淺勾起一抹笑。
蓮芳覺得自家王妃變了,到底是哪兒變了說不上來,不過王妃和殿下的感情似乎更好了。
她也是隨着蕭妧嫁入楚王府後,才知道原來夫妻之間也可以這樣。她見過相敬如賓的夫妻,見過彼此之間彷佛是仇人的夫妻,見過成日裏被瑣碎之事磨礪得麻木不仁的夫妻,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
殿下從來就不是一個溫柔的人,甚至很多時間都不笑,但待王妃卻甚是體貼,喂葯、擦身也不避諱,換着一般大戶人家的夫人生了病,都是交給下人侍候的,且因為怕把病過給男主子,都會將彼此隔開,而男主子來探望也只是問問便走了,更不用說像這樣日日同食、夜夜同眠。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蓮芳覺得自家王妃應該好了,可既然殿下都說還沒好,那就沒好吧。
深褐色的湯藥冒着白煙,盛在青花白瓷碗中,看起來倒沒有本身那麽面目可憎。
蕭妧聞着這股藥味就覺得夠了,但還是只能扭曲着臉一口一口喝下去。她找了個空埋怨道:「其實我已經好了。」
穆謹亭瞥了她一眼,用玉匙舀了一勺藥汁遞過去,「聽劉太醫的。」
這種對話已經進行過數回,穆謹亭每每都擋回去,無奈蕭妧還是不死心,每次喝葯都要提上一回。好不容易一碗葯喝完,他從蓮芳手裏所端的描金托盤上持起一碟蜜漬梅子,蕭妧捻起一個塞進口中才感覺嘴裏舒服了些。
「過兩日咱們便去溫泉莊子上住一段時間。」其實他早有這個打算,無奈她生了一場病,拖延了行程。
蕭妧這才憶起每年到了冬日,穆謹亭都會藉口腿疾去溫泉莊子上住上一段時間,今年恐怕也不能例外,畢竟該作的戲還是得作。想起那莊子上的溫泉和梅林,蕭妧到底是起了一些興緻,臉上露出幾分興味來。
「這幾日你生病,還有一事沒與你說,你那好友阮靈兒和太子圓房了。」
蕭妧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為何會說這個,「她嫁進東宮那麽久了,不是早該……」很快她便意識到不對,他從不是沒事找事的人,既然會說起這個,肯定有原因。
她望了一旁的蓮芳、小翠一眼,揮揮手讓她們都下去,蓮芳和小翠兩人輕手輕腳的收拾了葯碗,魚貫退下。
「殿下,你的意思是阮靈兒嫁入東宮這麽久,其實一直沒和太子殿下圓房?」
「不光是她,其他幾個也是。」
蕭妧的大腦快速轉動着。
為何會如此呢?
承元帝的打算可是世人皆知,巴不得東宮能生出個小皇孫來,藉着眾皇子大婚給東宮進人,且是趕在幾位皇子大婚前頭,便能感覺出他的急切和刻意。可為何那幾個新人入門,太子竟然一直沒和她們圓房?這不是與承元帝的想法背道而馳嘛。
難道太子是故意不聽承元帝的?
不會、不會,太子和承元帝父子情深,兩輩子都是如此,且太子恐怕也明白自己的處境,有承元帝這個靠山在前面鋪路,他不過是生個兒子罷了,怎麽可能不聽從。
那就是太子不能人道了?
其實這個想法上輩子蕭妧便隱隱有些猜測,只是從穆謹亭的表現來看並不是如此,似乎真的只是生不出來。
上輩子蕭妧對東宮的事所知甚少,除了太子妃王嫣兒,穆元章在東宮還有沒有其他姬妾她並不知曉,她只知道從始至終穆元章都沒能生出一個孩子來,不然最後承元帝也不會對他死心,將皇位傳給穆謹亭。
只是那皇位真是承元帝心甘情願傳給穆謹亭的嗎?上輩子蕭妧早早便離開了穆謹亭,嫁人去過自己安寧的日子,對於外間的一切事務,她都刻意迴避了,只知道長安城內似乎經過了一場大亂,之後他便登基了。當時大家都說是逆王謀反,至於他在其中有沒有做什麽,雖然她並不知曉,但她知道他肯定會推波助瀾。
蕭妧不禁有些頭疼起來,為何她上輩子竟然沒有關注這些事情?若有注意,此時也不會完全沒有思路。
她的思緒已經完全飄離了本來應該有的方向。
穆謹亭看着她的臉色,眸光閃了閃,彷佛未覺,只道:「太子由於身體原因,一直不能人道,不過太醫院那些太醫也不是擺設,倒是將這個問題暫時解決了。」
暫時?蕭妧瞥了他一眼,「有弊端?」
「這是肯定的,強行逆轉必然會付出一些代價。」
「這也是為何太子身體會越來越差的原因?」
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