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喜歡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阮靈兒並不是很清楚,可當她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它已經存在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老鼠,悄悄的隱在暗裏偷了許多東西,一面沾沾自喜沉溺在他溫和的嗓音中,一面又愧疚不安,日夜不得安眠。
阮靈兒的眼波顫抖了起來,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怕眼中的東西流了出來。
「怎麽今日想起了來看本宮?」
她抿了抿微微有些乾澀的唇,輕聲道:「妾身許久沒有見到殿下了,想着殿下的身子,便不免有些挂念……」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終於說不下去,因為她能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殿、殿下,九娘她——」阮靈兒慌忙止住,不敢置信自己說了什麽。明明告訴香兒自己不會說,她也是這麽告訴自己的,卻發現想的時候很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她究竟在干什麽呢?她有那麽好的心嗎?她困在這一方天地里,連自保都很困難,她又有什麽資格去擔心別人?
很多時候,阮靈兒覺得自己就像是飲鴆止渴,明知道有些行為不可以,卻總是忍不住那麽做。那些瑣事翻來覆去的講,總有講完的一日,她編不出來新的故事,怎麽也編不出來,因此太子殿下果然不來看她了。
她的心中有一種很蒼涼的明悟,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悄悄的妒忌九娘,她想着,九娘知道這一切嗎?知道殿下對她……後面那些她是萬萬不敢想下去,因為她知道一旦開了這個口,她的心會被瘋狂的嫉妒撕碎……
「九娘?你是說蕭家的蕭九娘?」
阮靈兒面色蒼白,強撐着笑臉道:「是啊,就是她,妾身的好友。」
「她怎麽了?」
阮靈兒低低的埋着腦袋,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穆元章從上方望她的眼神很奇怪,隱隱有着憐憫又有些憐惜。他將視線拉開,投注到福泰身上,「你來說說看。」
福泰彎下腰,很快便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他。
他隱隱有些喟嘆,視線再度投注到阮靈兒身上,「你是擔心她,所以想來向本宮求助?」
她緊緊捏着手裏的帕子,用力的點點頭,憋住自己的眼淚。
是的,她擔心九娘,她並不是想利用九娘什麽。
他溫和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倒是個好心的,只是這種事不適合東宮這邊插手。」
阮靈兒猛地抬起頭來,因為用力太猛,含在眼眶中的淚水濺了出來,「殿下,九娘她是個好人,她並不像外面所講的那樣。」她似乎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有些不妥,又匆忙低下頭來,「以前妾身還沒進東宮之時,她幫了妾身很多……」
穆元章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且等等吧,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
阮靈兒覺得手上很燙,她猛地一瑟縮,一滴眼淚滑落,滴在了方才穆元章細瘦的手指僅停留了須臾的地方。
雪慢慢的大了起來,從細碎的雪沫子到一顆一顆細小的雪子,由開始的稀疏漸漸的轉為密集。
小翠眯了眯眼睛,幫蕭妧將頭上的風帽往下攏了攏,「王妃,咱們還要等嗎?」
蕭妧沒有說話,只是藏在披風下的腰桿不禁直了直。
就如同她所說,有人比她更急。
蕭皇後起先打的主意非常明顯,那就是要給蕭妧一個下馬威,不光是為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也是懲罰蕭妧沒將蕭家放在眼中,沒將她這個皇後放在眼中。
她要告訴蕭妧,不管她去了哪兒,嫁給了誰,她都是蕭家人,都逃不過自己這個皇后的手掌心,但她並不打算做得太過火,畢竟她是皇后,受萬眾矚目,一言一行都要經過考量,且她不能將穆謹亭得罪狠了。
這也是為何蕭皇後會一直隱忍不發,直到蕭妧自己做得太過,才藉機發作。
蕭皇后佔着大義,所以讓蕭妧吃一下苦頭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她卻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望着劉貴妃臉上的笑,她的笑容下隱藏着僵硬。
這一會兒的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女人與女人之間打機鋒總是看似隨意,實則內里隱藏着無數刀槍劍棍。蕭皇后藉口說正在和劉貴妃說話,讓楚王妃先在外面候着,劉貴妃就真的開始拉着她說話了,且不光是劉貴妃,還有幾個位分或高或低的妃子們一人一句軟言溫語,將她給高高的架了起來。
劉貴妃乘機敲打了兩個兒媳婦,話里話外都是拿蕭皇后的「深明大義」來說話。話雖是這個話,但話音可不是,讓人放在心裏品味一下,大抵便明白了劉貴妃的意思。
這劉貴妃是想將蕭皇后架起來放在火上烤啊,依附劉貴妃的自然蜂擁而上,而想替蕭皇后說上幾句的,無奈身分不夠,且劉貴妃這尊大佛杵在那兒,兩人說的又是婆媳經,誰敢不識趣的往上湊,又不是傻了。
和鸞殿裏服侍的宮人不時走進又走出,雖然這些動作並不顯,到底還是納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就如同之前所說,唱大戲就是要人多熱鬧,有人搭台、有人喝彩、有人起鬨,才更顯精彩。如今這戲檯子都給搭起來了,蕭皇后想不往下唱下去都難。
至於怎麽唱?你既然想唱戲,肯定是要唱大家都喜歡聽的,不然文不對題,別怪眾人掀了你的戲檯子。
碧鳶幾次想插話進去,都被劉貴妃從中打斷。
蕭皇后捏着茶盞的手指緊了又緊,在心中估摸了下,覺得站這一會兒時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遂安下心來繼續和劉貴妃打機鋒。
碧鳶心中大急,想提醒蕭皇后外面不光下雪了,且雪勢越來越大,無奈此時根本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她不禁有些氣餒,又想說楚王妃身子大概沒那麽弱,這雪又不是雨,淋一下也沒什麽,且那楚王妃也是穿了披風的。
就在這時候,一名宮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皇後娘娘,不好了,楚王妃暈倒了!」
殿中頓時一片譁然,蕭皇后板著臉將眾人都給遣散了,有幾個不識趣的還想留下來看熱鬧,也都被她斥走,倒是劉貴妃一改方才親熱的態度,果斷離開了。
其實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劉貴妃在宮裏的勢力自來不差,若論耳目聰敏,她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自是坐在她的寢宮裏便能知曉接下來的情形。
蕭皇后不禁有些後悔,若是方才她便不顧顏面遣散眾人,想必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做婆母的拿捏一下兒媳婦可以,但把人給拿捏暈了,就不得不讓人驚詫了,且外面還下着大雪,她不禁瞪了和鸞殿一眾宮人內侍一眼,暗罵怎麽沒人來告訴她這件事。
她也不想想別人總要有機會開口啊,況且這天氣變化誰能預料得到?方才殿中又那麽多人,總不能進來個人急慌慌的喊外面下雪了,蕭皇后要給楚王妃一個下馬威,這麽叫喚,豈不是明晃晃的告訴眾人她其實沒想干什麽,只是個紙老虎嗎?
「都杵着干麽?將人抬到偏殿去,再命人去請太醫。」
「回娘娘的話,人已經安置去了偏殿,太醫也命人去請了。」碧鳶自來做事周密,早在蕭皇后斥退眾人那會兒便一併安排妥當了。
蕭皇后心下鬆了一口氣,對碧鳶讚賞的點點頭,準備去看蕭妧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若是假暈,這次她定不會饒這蕭九娘。
其實蕭皇后已經認定蕭妧是作戲了,她在後宮待了這麽多年,什麽樣的花樣沒見識過,在她面前玩這種手段無疑是班門弄斧。她已經計畫好待會要怎麽讓蕭妧有苦說不出了,不過她不會太折騰蕭妧,只會軟硬兼施。有了這麽好一個把柄捏在手裏,再加上婆母與姑母的身分壓着,她就不信蕭妧不任她擺佈。
這時,又有一名內侍匆匆忙忙奔進來,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惶恐之色,「皇後娘娘,阮總管來了,同行還有一名太醫,已經往偏殿那處去了。」
阮總管,能被這麽稱呼的只有內侍監大總管,承元帝身邊的得臉人阮榮海無疑。
蕭皇后心中頓時咯噔一聲,承元帝會知道這事她並不詫異,可他這麽快就知道,還派來一名太醫,就不得不讓她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