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幸好蕭妧從來不是個傻的,且一直有提防,見安國公夫人露了由頭,她自然不會不打自招,而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安國公夫人嘆了一口氣道:「楚王這孩子,年紀大了,心思也越發深沉,小時候還總上家裏來看望我這外祖母,如今已經許久未上家中來了……這孩子命苦,親娘早早就沒了,你皇后姑母雖是他嫡母,但她乃後宮之主,後宮那麽多繁瑣的事務,她連成王都顧不上,更何況是他,也養出這孩子素來冷漠的性子……」
蕭妧不知安國公夫人這是想唱哪出大戲,只能眉眼黯淡,陪着對方咳聲嘆氣起來。
「長安城內人眾多,他又處在那樣一個地方,身邊居心叵測的甚多,祖母見他似乎對家中有隔閡,就怕是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讓他與家中生了嫌隙。他生了那樣一個性子,素來對人不親近,祖母心想這家中也就你倆有幾分小時候的情義,便想着讓你多上門去探望探望他。
「他的腿腳不好,祖母也是非常擔憂的,據皇后說,每逢到了陰雨和寒冷的天氣,楚王的腿便會疼痛難忍。九娘,你今日剛好休沐,不如祖母讓人送你去楚王府,你代家中探望探望你表哥如何?」話音落下,安國公夫人眼含期望的望着蕭妧,將一個擔憂外孫的外祖母演繹的極好。
若不是蕭妧活了兩世,且暗中一直和穆謹亭有來往,恐怕真會上這老婦人的當,可惜——
不得不說,安國公夫人這算盤打得極好。
蕭妧懵懂不知事,又對穆謹亭有着救命之恩,芙蓉園夜宴那次,就能看出他對她還是有幾分另眼相看的,至少不若待蕭家其他人那般冷漠,所以蕭家其他人上門,會被他拒之門外,可安國公夫人有把握,他至少不會將蕭妧拒之門外。
且不說兩人是表兄妹的關係,還有那層救命之恩在,若他將蕭妧拒之門外,傳到承元帝耳里,承元帝會如何想?傳到旁人耳里,旁人會如何想?
倘若不將蕭妧拒之門外,安國公夫人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再藉着「懵懂不知事」的蕭妧之口,將自己這番話傳進他耳里,他信,則是萬事大吉,也算是消除隔閡的第一步,他不信,則還有後手等着。
只要蕭妧入了楚王府的大門,因為這蕭姓,不可避免便將雙方扯到了一處去,蕭家內部知曉自家和穆謹亭的暗裏機鋒,但外人不知曉,趙王也不知曉,這便是可利用之處。
且安國公夫婦懷疑之前蘭陵之行穆謹亭被襲一事,已被承元帝或是他得知其中內情,但這畢竟只是猜測,因為這猜測,蕭家人才會心虛,可蕭家人也想明白了,不管知與不知,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剛好可以藉此機會來試探他的態度,就算試探不出,能將自家和楚王扯到一處去,對家中及成王一系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百利而無一害的行為,蕭家人自是樂見其成,而這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蕭妧。
可蕭妧會讓他們如願嗎?
這一會兒時間,她已經將其中的玄機分析了大半出來。按她所想,她自然不能給穆謹亭增添麻煩,因此楚王府的門萬萬不能登。
可安國公夫人又哪裏會給她拒絕的機會,所謂薑是老的辣,這句話並沒有說錯。不待蕭妧的拒絕出口,她便招手喚來了胡大娘,讓胡大娘去安排蕭妧出府一事,並殷切的吩咐其他婢女和僕婦準備各種珍貴藥材以做上門之禮,一副着實忙碌且十分上心的模樣,倒是將蕭妧丟在一旁,更不用說讓蕭妧拒絕。
這是趕鴨子上架!
沒錯,確實是如此,可安國公夫人有這個資格,但凡蕭妧敢說個不字,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種情形,蕭妧也不能拒絕,「不」字是好講出,可接下來她又該如何將話圓過去呢?難道要說自己活了兩輩子,所以知曉蕭家人沒打什麽好主意,或者說自己早就和穆謹亭「暗通款曲」了?
不管是哪一項,都萬萬不能與外人言。
胡大娘的速度極快,很快便準備好一切來請蕭妧了。
見此,她只能壓着滿腔的氣悶,曲膝和安國公夫人告退,隨胡大娘出去。
她來請安本是帶了蓮枝,胡大娘話里話外都說婢女只有一個,出門有些不好看,所以她本是想從翠雲閣再叫來一個,卻被一臉笑意的胡大娘攔住了,從安榮院裏隨意指了一個婢女隨同。
不用想,這個自然是來監視蕭妧的。
這安國公夫人不是個好惹的,她身邊的人也都不簡單,個個做事滴水不漏,讓蕭妧不佩服都不行。
蕭妧又找了想回翠雲閣換身衣裳的藉口,胡大娘卻笑說她此時所穿的這身衣裳不差。也是,她本就打着從安榮院回來便出門去尋穆謹亭的主意,自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她此時身上穿着水紅色錦緞小襖配月白色六幅羅裙及白狐皮裘大氅,若是去一些大場合,略還稍顯有些不夠,若是去見客,卻是足夠的。
無可奈何,蕭妧只得在蓮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去楚王府做客自然不同尋常,除了蕭妧所坐的那輛車,前後還各有一輛馬車,一輛坐着隨同而來的外院毛管事,一輛裝着帶去的禮物,還帶了侍衛若干人等,可謂是聲勢浩大。
蕭妧坐在溫暖的馬車中,心裏卻堵得厲害,本是慣例請安,打算順便找個由頭出府兩日,哪知竟成了自己被趕鴨子上架。雖然她本就準備來找穆謹亭,可此「找」非比彼「找」,如今這不是沒事找事嘛,也不知道穆謹亭會不會為了作戲,命人拿大棒子將她攆出來。
蕭妧不由自主想到這種場景,因為穆謹亭想和蕭家劃清界限,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的這種想法真不是不可能。
楚王府離蕭家並不遠,不過隔了兩、三座坊市而已,蕭家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楚王府大門前。毛管事率先下了馬車,去門房遞拜帖。
蕭妧在車中有些坐立難安,既怕給穆謹亭帶來麻煩,又怕被他拒之門外或者冷眼以對。
她非常明白,此時的自己已經騎虎難下,若是此番被拒門外,就等同明面上少了穆謹亭這個靠山,朝霞郡主本就視自己為眼中釘,之所以會隱忍,不外乎因為她在府中有「大勢」,且還有個疑似是靠山的穆謹亭。若是自己失去被「利用」的價值,就算她日日躲在國子監中,恐怕日後在安國公府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痛打落水狗,再也沒有人比蕭妧更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尤其蕭家那群人從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若她沒了依仗,以後各種麻煩便會接踵而來,即使她並不懼這一切,可過慣了安穩的日子,突然又陷於爭鬥之間,她也是難以習慣的,尤其是她年歲不小了,再過兩年便要及笄,是時蕭家人定然不會放棄這個能將她賣個好價錢的機會……
從蘭陵回到長安,除過那次花園受傷之事,蕭妧一直安然地躲在穆謹亭的羽翼之下,風吹不到、雨打不着,即使有個大敵朝霞郡主,她內心深處也是不懼的。也是到了此時,她才恍然發現她這輩子之所以能過上前世汲汲營營時所求的平靜日子,俱是因為穆謹亭,沒有他,她依舊會深陷在無限的麻煩與危機之中。
其實很多東西並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人隔絕在她身處的範圍之外,久了,她便不由自主地忽視了。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平靜日子過久了,便喪失了那份應有的機敏之心……
她不該來的,至少不該來到楚王府門前,她該在之前或是來的路上便生出個什麽意外攔下這件事,而不是臨近門前才反應過來。
蕭妧又是後悔又是懊惱,可她明白,不管她如何做,即使沒有今日,也還會有明日,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見那管事一直未從門房裏出來,她甚至想發話說回府算了,可是她知曉這話她萬萬不能訴之於口。
蕭妧此時騎虎難下。
【第四十七章出乎意料的接見】
毛管事之所以會在門房那裏耽誤這麽久,自是被人為難了。
之前他沒少代表蕭家往楚王府送東西或者帶話,可是每次都被人拒之門外,門房那裏自是認識他的,所以一見着他,臉色首先便有些不好。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隨着穆謹亭的得勢,楚王府的大門也不是那麽好登的,該客氣、不該客氣的,門房心中自是有一本帳。
至於這蕭家之人,就是在不該客氣的名單之上,早在穆謹亭建府之時,上面便顯露出一些端倪,能在楚王府做門房的都是些機敏且極有眼色之輩,自然不會閑着沒事惹主子不開心,所以還未等拜帖遞上來,門房便拉下笑臉打起官腔來,所說之言自是主子不在府中之類的話語,連拜帖都沒有接過去,誰讓毛管事是個「熟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