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次分離
程所長看着安然和方子恆身上滴落的水珠,滿懷歉意地向安然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毯仔村,大概有上百年歷史的小漁村。整個村子有三百多人,祖祖輩輩都以打魚為生,整個村子的人都姓譚,屬於一個龐大的家族。所以,一家有事,就是全族的事。
村裡年輕人大多都放棄了漁民的生計,到大城市打拚。留在村裏的人大都沒什麼文化,信奉族規多過法律。
接到市局的通知,程所長即刻帶着幾個民警奔赴毯仔村,怎奈天雨路滑,車在半路拋了錨。大家只得步行了二十公里,才帶着村支書,與在村口催促迎接的褚嶠回合。
正在和村民溝通的,是村裏的支書譚耀祖。希望他能勸說阿貴,帶着孩子去市裡做一個鑒定。
安然幾個人圍坐在水塘邊的田埂上,瑟瑟發抖。
方子恆勸說安然回到村外的車裏,可以保暖,卻被安然拒絕了。
安然的心放不下,她不知道那個躲藏起來的孩子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命運。
一絲微微的亮光,染紅了東方海水的時候,村民逐漸散去了,只剩下了阿貴,一臉無奈和絕望地站在譚支書的身邊。
“你把孩子藏哪了?”譚支書的聲音已經嘶啞,嘴角,泛着白色的泡沫。
阿貴有些不甘,但又無可奈何地指指海上。
“那還不帶路?”譚支書嘶啞着聲音呵斥。
在阿貴的帶領下,安然幾個緊跟着來到了海邊的小漁船上。
小漁船內,一個六十幾歲的阿婆正緊緊摟着輝仔,茫然地望着安然一行人。
輝仔躲在阿婆的懷裏,驚恐地睜着眼睛。他見到阿貴出現,一下子撲到了阿貴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爸爸,我怕!不要讓警察把我抓走!”
阿貴一把將輝仔抱在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凄涼的哭聲,在海的微波里蕩漾開去,隨着一陣陣冰涼的風,一直擴散開去,把人心底里的一絲脆弱,擊打的粉碎。
“我們回吧。”安然看看褚嶠和程所長,心底沒有一點完成任務的喜悅。
阿貴抱着輝仔,隨着幾個警官一起往村口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拍着輝仔的背:“不怕,不怕!我們聽譚爺的話。”
“爸....爸不....哭!輝仔乖!不惹爸爸生氣!”輝仔啜泣着,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擦去阿貴眼角蒼涼而混濁的淚珠。
嚶嚶的啜泣聲和疲憊的腳步聲相呼應,安然他們一行踏着粉紅色的晨曦,還有露水的微涼,走出了這如詩如畫的村子。裊裊的炊煙在漁船上縈繞,就如一聲哀楚的嘆息......
申城市公安局“打擊拐賣婦女兒童專項工作組”的接待室里。
一個男人正焦急地往公安局的大門口觀望。
看這人的樣子,也不過三十歲多一點,可是深陷的眼窩、憔悴的眼神,還有微微佝僂的背,以及不應存在於該年齡里的滄桑感,都讓他看起來和實際年齡相差太多。
他來回踱着步,就算是站在原地,他的雙腳也不停地在地上來回踏着步,焦急和迫切溢於言表。
在接待室的長椅上,坐着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
女人應該是很清秀的那種,瓜子的臉型,長而黑的眉毛,還有圓圓的眼睛,都顯出女人的秀麗和溫婉。
她個子不高,因為瘦弱,顯得有些憔悴。
她的懷裏,一直都抱着一個小枕頭。小枕頭用五種稻殼包在一起,幼兒通常都會枕着這樣的枕頭。
詭異的是,枕頭外面穿着一件嬰兒的上衣。
那女人懷裏抱着穿着嬰兒上衣的枕頭,不時地低頭親一下,一絲慈祥的笑容浮現在臉頰:“爸爸餓了,媽媽給爸爸送飯,洋洋睡覺,洋洋乖!”
她親着枕頭的時候,口水就流在枕頭上。正在踱步的男人便會立刻蹲下,用紙巾抹去枕頭上的口水,再輕輕地擦拭女人嘴角的口水。
女人便仰起臉,看着男人,發出長長的,嘿嘿的笑聲:“洋洋睡了!嘿嘿.....洋洋睡著了!”
男人轉過身,兩個晶瑩的淚珠,如豆子一般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這兩夫妻,便是失蹤兒童黃洋的父母。父親:黃文模;母親:華蕊。
接待室里,幾個年輕的警察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一個個眼泛淚光。
黃文模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歉意地看看幾個警察:“她一直都這樣,也不哭,也不喊。但就是無法從那件事裏解脫出來,六年了,她沒有一刻是清醒的。”
黃文模哽咽了,再也不敢看身邊的妻子。他在懊悔,深深的,無邊無盡的懊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出門做那些小生意,更不會讓妻子帶着兩歲的孩子給自己做幫手......
幾輛被泥濘裹挾着的車疾駛進了公安局的院子。
車子未停穩,幾個身穿警服外罩白大褂的警察,立刻將阿貴和輝仔一起帶進了技術中心。
褚嶠疲憊地從方子恆那輛黑色野馬車上下來,後面緊跟着一臉憔悴的安然。
方子恆下了車,看看昨晚被村民砸碎了窗戶的愛車,顧不得憐惜,急忙追上安然:“你要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再弄點防止感冒的涼茶喝一杯!”
安然毅然控制住自己想要回頭看方子恆一眼的衝動,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平淡地說了一句“謝謝”,就徑直進了辦公室。
看着安然身上還沒有暖乾的衣服,方子恆的心底一陣隱隱地痛。
正在接待室大廳里,焦急等待的黃文模見安然進了接待室的大廳,他絕望又焦慮地眼神一下子有了神采:“安警官,我的兒子找到了嗎?我的洋洋現在怎麼樣了?”黃文模急促地問着,手使勁地攥着安然的手腕,安然覺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被黃文模攥斷了。
安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可憐的父親。
安然也不敢告訴這個父親,他的洋洋此刻正蜷縮在阿貴的懷裏,緊緊摟着阿貴的脖子,哭喊着“爸爸!”根本不給第二個人碰自己。
安然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這位絕望的父親和失常的母親,如果有可能,安然寧願這一切都歸於零,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DNA的檢測和配對都需要時間,安然能做的,就是讓這位父親等待,等待黃洋的檢測結果,等到從一位心碎的父親手裏把孩子交給另外一個心碎的父親。
安撫了黃文模,交代其他的警察安置好這可憐的一家人後,安然回到辦公室,卻發現老賀不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還沒等安然開口,簡丹便面色沉鬱地接過安然肩上的背囊,哀傷地說道:“老賀叔昨晚被送進醫院了。”
“啊!為什麼?”安然驚叫一聲。
平日裏,並沒有聽說老賀叔有病啊?
“我聽馮局說,老賀叔患上了肝癌,已經是晚期了。只是一直都沒說......”
安然沒等簡丹把話說完,轉身就從辦公室跑了出去。
沒等她出公安局的大門,身後便傳來方子恆急切的呼喚:“安然,你要去哪裏?”
安然立刻轉回來,顧不得問方子恆為何到現在還沒歸隊,便急切地對方子恆說:“快,人民醫院!”
方子恆開着自己那輛被砸爛了車窗的黑色野馬,載着心急如焚的安然,向醫院疾馳而去。
醫院的病房內,老賀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臉色泛着蠟黃。
老賀嬸憂慮地坐在床邊,見安然和方子恆進屋,一下子拉住了安然的手:“你老賀叔啊!就是不聽話,早就讓他來醫院看看,就是不聽。這要不是半夜暈倒在洗手間,我們都不知道他病的這麼重!”老賀嬸嘮叨着,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滴在安然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