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最黑暗的
大概每個人，從小到大，都會有一段自己永遠也不想提起的時光。或是小的時候被父母化成醜八怪，還要扭着婀娜的姿勢給親戚朋友跳舞，就算是這樣，還要被父母用相機拍下，以保存童年的名義保留下來。
這種黑暗時光是最輕的，最多也就算是個心理陰影。
而林君曉從小經歷的，卻是大部分同學在小時候都會經歷，但程度大概沒他深刻的。
校園暴力，或者應該說，兒童暴力。
他和陳惜文，都曾經是兒童暴力的受害者。
很小的時候，林君曉就一直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麼這個世上一定要有父母這種存在，如果沒有，是不是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每當他問孤兒院的護工這個問題時，阿姨總會特別溫柔的告訴他，就像是小貓都有母貓媽媽，小狗都會有母狗媽媽，人當然也會有自己母親，沒有母親就不會現在的自己。
然後林君曉就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童真無邪的說：“可我沒有母親，也活在世上啊。”
護工阿姨認為林君曉，這是想家了。可是沒有辦法，孤兒院這麼多小孩，每個都想家，該怎麼辦。所以她只能微笑着回答他，然後給他一顆糖。
事實上，他是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於有沒有母親，他真的不在乎。
實踐證明，一個問題問了太多次，就會被人當做是無理取鬧，故意挑事，當林君曉第一百次問護工阿姨的時候，她生氣了，她認為林君曉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裝可憐，騙糖果，於是她將林君曉關進了小黑屋，讓他意識自己的錯誤。
從那天起，林君曉覺得阿姨把自己關起來，是一個很大的錯誤，明明自己問了一百次，她都沒有給過自己答案，此時卻又要來怪罪自己。是不是大人都喜歡這樣，理所當然？
小黑屋很黑，可是林君曉喜歡黑暗，黑色的氛圍就是一片海洋，將林君曉慢慢的包圍了起來，這樣就不會顯現出自己是一座孤島。
林君曉從那天起，不再尋找答案，學會阿姨所說的，欺騙。
欺騙這個詞似乎是天生適合他，他可以張着亮亮的眼睛，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林君曉曾在書上看過，“天生我材必有用”，他想，這大概就是他的材。
以前，孤兒院有力氣大和年紀大的孩子組隊老欺負一些身輕體弱的小孩，在大人不在的時候，搶他們的糖，損壞他們的玩具，林君曉也是被欺負的一員。
那天起，他加入了欺負人的一列。
他們開始一起欺負，一起使虐，目標很寬廣，但是小團體頭頭特別愛欺負其中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孩，叫陳惜文。
陳惜文很漂亮，林君曉打心眼裏覺得，陳惜文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陳惜文從小就表現的和他們不一樣，她有着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櫻桃色的嘴唇，跑起來跳動的粉裙子，還有頭上那個隨着辮子一晃一晃的蝴蝶髮夾。
每次欺負完陳惜文，林君曉都會想，她是不是因為有了那個蝴蝶髮夾才那麼漂亮？
為了驗證他心中的想法，他慫恿了老大將落單的陳惜文逼進了廁所，一群乳臭未乾的孩子學着電視中黑社會老大的樣子，將陳惜文圍了起來。
“扯下她的髮夾！”
林君曉目不轉睛的盯着那個因為主人微微顫抖而晃動的髮夾，然而老大對於陳惜文粉嫩的小臉蛋更感興趣，他沉迷於不時摸一把陳惜文的小臉蛋，享受小姑娘因為驚恐而發出的叫聲。
就如同貓對待已經沒有任何掙扎能力的獵物，慢慢調戲，最後吃掉。
“真無聊！”
林君曉看着老大眼神中的黑色部分，他的眼中只有陳惜文，就像自己的眼中只有那個髮夾一樣。於是，林君曉自己抓向了那個髮夾。
女孩的反應出於意料，林君曉一直以為，這不過就是個裝飾品，然而手上被女孩划傷的血痕告訴着林君曉，事實並不是這樣。
林君曉看着因為被奪走唯一心愛的東西而發狂的陳惜文，和手中那個小小的蝴蝶髮夾，突然覺得，還是戴在陳惜文頭上比較好看。
原來她好看，不是因為髮夾。
林君曉為找到了問題的答案，而頗感無聊。
陳惜文因為被林君曉奪走髮夾而發狂，突然間就化身成為了一隻癲狂的貓，伸出自己銳利的爪子，抓傷了在場的所有的人。
林君曉也不例外，林君曉一直想大概是因為在場的人並不多的原因，畢竟三四個人就足夠把廁所的隔間堵的死死的。而貓，發起瘋來確實令人難以想像。
最後是阿姨的到來，拯救了這隻癲狂的小貓咪，也順便拯救了被陳惜文瘋狂撕咬着，林君曉眾人。林君曉記得陳惜文被阿姨離開時，投向他的危險眼神。
林君曉覺得，陳惜文更漂亮了。
事後，阿姨狠狠地懲罰了小團體眾人，林君曉再次被關進了小黑屋，這次並不是他一個人，還有三四個兄弟作陪，還有那個老大。
小黑屋中，老大因為被陳惜文抓傷而痛罵不已，更加上還被阿姨當場抓住，更讓他難堪至極。他要，整死陳惜文，讓這個姑娘徹徹底底的，臣服。
林君曉只覺得老大很吵鬧，本來屬於他的黑暗世界，因為多了幾個多餘的人，而變成了沸騰的水，讓他無法安然的置身其中。
“君曉，你想不想，在弄一弄那個臭丫頭。”老大學着電視中黑社會頭頭的口氣，一本正經還帶着一點自認為的大哥氣場。
林君曉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他只想把這個髮夾還給陳惜文。
黑暗中看不見顏色的蝴蝶髮夾，像是死了一般安靜的躺在林君曉的手中，燙的林君曉格外難受。
還是戴在她頭上比較好看。林君曉得出了一個結論：陳惜文是真的好看，不是因為這髮夾。
又是一天，對於林君曉來說，也算得上是比較重要的一天，用玄幻小說的話來說，就是他人生的轉折點，或者說，男主角從此得到了龍傲天的金手指，走上了泡妞，升職，傲世天下的能力。
那一天，林君曉死了。
按照小團體老大，那狗屁不通的計劃，在上一次被孤兒院阿姨成功逮捕以後，他再次讓眾人埋伏在廁所裏面。
與上次計劃不同的是，這次地點是女廁所。
林君曉根據計劃所說，成功的用陳惜文的髮夾，將她誆騙進了女廁所。儘管在進女廁所之前還有一些心理上的猶豫，但林君曉還是克服了這一點點大男子主義的心理影響，將陳惜文推了進去。
按照老大的計劃所說，這次林君曉可以完全不用參與復仇陳惜文活動，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在女廁所外面進行放風。
雖然一個男生站在女廁所外面，會讓人覺得很奇怪，但林君曉也學着電視中說的，男子漢能屈能伸，這次也算是林君曉屈一次了。
廁所裏面再次傳來了陳惜文尖叫的聲音，尖銳又刺耳，像是誰家的玻璃被人用利器狠狠劃過一般。林君曉看着還躺在手心中的蝴蝶髮夾，想像着陳惜文再次戴上這髮夾，又會不會更加漂亮，可林君曉覺得上次她就足夠漂亮了，沒了蝴蝶髮夾的陳惜文不再像是一隻翩飛的蝴蝶，宛若充滿危險的黑貓，讓林君曉更為偏愛一些。
黑色，才是林君曉喜歡的顏色。
林君曉握緊了髮夾，想像着陳惜文的各種模樣，笑容，動作，聽着窗戶後面廁所隔間陳惜文的尖叫聲，尖叫聲中還帶着女孩的哭腔。
陳惜文，怎麼突然哭了？她怎麼在求饒？
這聲音勾起了林君曉的好奇，就像是黑白的人生中突然來了一點色彩，他記憶中的陳惜文向來驕傲，就算是被人欺負，也會顫抖着昂起頭，她在求饒，勾起了林君曉百分之百的興趣。
幼兒園的廁所是很久之前隨着幼兒園的修建而建立，廁所的窗戶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安裝的，模糊又暗黃的玻璃，上面佈滿了污垢和裂紋，最上面還有一個大洞，林君曉想難怪他冬天上廁所，總覺得屁股冷呢。
透過窗戶，林君曉看清了廁所里的全態。陳惜文粉色的裙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撕破，被人隨意的丟到了滿是黃黑相加的污垢的地上，上面還有好幾個髒兮兮的大小不一的鞋印。
老大油膩膩的猙獰臉和一雙充滿慾望的眼睛；旁邊的人助紂為虐的癲狂的表情；還有陳惜文滿是驚恐和痛苦的眼睛，和她白皙光滑的身體，被幾雙手同時按往廁所隔間到地上一階台階的無濟於事的掙扎。
他看着陳惜文，陳惜文也轉頭看見了透過窗戶看着自己的他。
林君曉討厭陳惜文現在的眼神，大概陳惜文也討厭現在的林君曉，像是一個偷窺的惡魔，這個世上，無動於衷旁觀的人，最令人痛恨。
林君曉看到了陳惜文眼中的痛恨，還有無助。
林君曉沖了進去，他彷彿一個影片突然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所有的目光一下都聚集到了林君曉的身上。
大概最後出場的男主角，都會如此享受這樣的關注，林君曉這麼認為，他完全忘記了，推女主角進去火坑的人，也是他這個男主角。
“我叫了阿姨！”林君曉十分冷靜的說，他短短的人生中很少有如此冷靜又能被自己清晰記下來的時候。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非常帥，而且他既沒有用問句語氣，也沒有用陳述句語氣，而是用了祈使句語氣，林君曉覺得這樣更加加重了自己的帥氣。
可是林君曉忘記了，人的慾望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除非是付出相同的鮮血和眼淚，才能將其停止。
林君曉不記得是誰先朝着自己的走了過來，也不記得是誰第一個一拳將他撂倒，他如同一個紙糊的娃娃，一下就被人按到了地上。林君曉想過掙扎一下，這次才明白人多力量大這句話的真諦。
陳惜文白皙和光滑的肩膀就在他的眼前，但她眼中的意味更讓林君曉煩躁。
此時，他特別想大聲的告訴陳惜文，“嘿！妞兒，其實我沒有告訴阿姨。”
但已經來不及說了。
就像是拖着一個死人，或者是一個破舊的麻袋，林君曉乖乖的由着他們拖着自己穿過了幽暗的走廊，來到了後院的殘敗的噴泉池子旁邊。
林君曉一直好奇為什麼後院還要建設一個景觀用的水池，可此時他如果問這些人，只會被當成挑釁打的更厲害。
其實林君曉還想問他們為什麼要打自己？
但在看到了老大充滿血絲的眼睛，還是閉上了嘴巴。他們像是懸疑小說中提到的沒有了智商的瘋魔，紅着眼睛，黑着臉，只麻木而重複的執行着揍林君曉的行為。
林君曉已經沒有力氣去抱住自己的腦袋了，就連雙手也被人狠狠地踩了無數下。他被打的晚飯都吐盡了，他們還在用力的對他的腹部下重手。
最後，林君曉被人丟進了那個水池。
就像是生活中多餘的垃圾一樣，總會被人隨意而輕鬆的丟棄，此時林君曉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多餘的垃圾。
突然林君曉有點害怕，因為他被丟到了水池裏，而在他孤兒院生涯的短短十二年中，孤兒院並沒有開設游泳這項課程，他不會游泳。
我會不會死？林君曉自己問自己。
林君曉的想法顯然是多餘的，因為他一被丟進去，就浮了起來，他瘦弱的身體還穿着黑色的衣服，從上看去像是一個黑色膠袋浮在水面上。
“怎麼辦？他死了。”一個孩子聲音都在顫抖。
“都怪他自己，誰讓他和我作對的，都是他自己活該。放心只要我們誰都不說，阿姨不會知道的。”
“……”
原來，我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