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跟了季文燁這麽久,說真的,雲映橋並沒聽他說他有什麽仇人,他為人處世相對平和,除了太監養子這個身分招人忌恨外,他本人應該沒做過什麽讓人殺之後快的事,以後出事也是被魯公公拖累了,不過既上了賊船,不是那麽好擺脫的,現在想擺脫魯公公,魯公公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哎,那些結黨的朝臣怕也是這樣的感覺,一旦陷進去就脫不了身,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雲映橋靠在季文燁肩頭胡思亂想,不知過了多久,他吻了她一下,「好了,到了。」他先下了車,再伸手扶她。

清了路,衚衕里沒其他人,雲映橋便搭着季文燁的手下了車。

季文燁握了握她的手,自喃道:「真暖和。」

「那是,小暖爐可不是白叫的。」雲映橋笑道。

這時雲家的守門小廝開了門,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出來迎接兩人。

雲映橋見了,心想她爹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像樣了,連管家都配上了。

正屋裏,雲成源在等候他們,看到彼此氣色都不錯,大家心情愉悅地落坐。

雲成源掃了女兒一眼,滿意地道:「嗯,不錯,把你照顧得很好啊。」

雲映橋暗暗咧嘴,照顧得好就是她胖了的意思吧,於是晌午吃飯的時候,她刻意少吃。

雲成源不知內情,先問她是不是病了,她說不是,他就吩咐丫鬟給她挾菜。

季文燁瞧她一副憋屈的樣子,忍俊不禁。

飯後兩人回到房中說話,季文燁把雲映橋放到自己腿上,展平她的小手端看,「你沒胃口,你爹說不定以為你有了。」

見她一呆,他低笑着把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他一會來探你的口風,你順便勸勸他。」

「唔……」

季文燁親了她的臉蛋,感慨道:「咱們映橋快十六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這時丫鬟隔着帘子道:「小姐,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季文燁便放開她,叮囑她快去快回。

等她走了,他往床上躺去,心煩意亂地仰面嘆道:「陛下還能撐多久呢?」

雲成源見女兒來了,低聲道:「我只叫你過來,他沒什麽微詞吧?」

雲映橋道:「他在午睡呢,不知道我過來,他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

「因為皇上……」莫談君事,雲成源及時收口,轉而問女兒,「我是不是要做外公了?」

雲映橋搖頭,雲成源略顯失望,叫女兒坐下,開始發牢騷,說最近也遇到了很多煩心事,沒一樁順心的。

雲映橋適時插話,「爹,你是因為婚事煩惱嗎?我本不該過問,但京官的情況,文燁最知道了,你不必瞞着,我什麽都知道,我勸你選戴家。」

雲成源道:「我不是巴結權貴的人,戴家位高權重,教人說閑話。」

「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嫁給文燁,在外人看來難道不是巴結權貴嗎?你看,咱們家其實早巴結過了。」雲映橋道:「娶高門大戶的小姐,人家說你巴結權貴,若娶普通京官的女兒,人家又說只配娶這樣的媳婦過門,不喜歡你的人總能找到藉口詆毀你,別管外人了,我覺得娶戴小姐更好。」

「我聽說她頗受爹娘疼愛,萬一像那個梅小姐一樣飛揚跋扈,可怎麽得了?」

「我也是嬌慣長大的呀,不是很好嗎?」雲映橋拿自己舉例子。

「誰說的,就你最驕橫了,連你爹的事情都敢指手畫腳的,你說你膽子大不大。」

雲映橋一噘嘴,「好了,不管你了。」

「你爹我就是隨便念叨一句,聽你的,都聽你的。」雲成源叫女兒重新坐下,半晌又嘮叨道:「真難辦,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選。」典型桃花債太多,被纏昏了頭。

雲成源低頭思忖,過了片刻,嘆道:「那就戴家吧,這年月多個靠山,多份安定。」

雲映橋覺得她爹話裏有話,問道:「爹,你是不是也覺得皇上他龍體……然後文燁要倒霉啊?你是行人,最近見過皇上嗎?萬歲爺他老人家可安康?」

那晚季文燁對她說的話,就像一根刺扎在心裏,真的會有天翻地覆的那天嗎?

「陛下這半年簡直像換了個人,憔悴、恍惚……我聽說為了禮王經常痛哭,前一陣子去太廟又大哭了一場。」雲成源將聲音壓到最低,「我總覺得禮王若是走了,陛下怕是也要跟着去……」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口型說出來的,悄然無聲。

雲成源對厚待自己的皇帝陛下,不僅心懷君臣之情,更覺得皇帝對他有知遇之恩,皇帝龍體欠安,他亦難過,一時間氣氛凝重,他和雲映橋兩人都有點透不過氣。

良久後,雲映橋起身道:「文燁要醒了,我過去了。」

雲映橋回到屋內,立刻撲到季文燁懷裏,低聲道:「我爹會娶戴小姐的,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咱們……」

季文燁摸着她的臉蛋,安慰道:「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陛下的身體會急轉直下呢,有些事情咱們無力反抗,靜觀其變吧。」

「你沒有私人恩怨吧,如果有人恨你,也是覺得你是太監的養子,是助紂為虐的幫凶,文燁,你跟魯公公斷絕關係不行嗎?免得受他連累。」

「晚了,從我當養子的那天開始就沒回頭路了。」季文燁深吸一口氣,強笑道:「幹嘛愁眉苦臉的,我只是叫你未雨綢繆而已,你怎麽真以為會有這一天啊?沒發生的事不要想太多,眼下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吧。」

雲映橋微微頷首,但這不好的預感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沉悶感揮之不去。

禮王病重,百官心照不宣地低調,除夕和十五煙花鞭炮少放了很多。

本來正月十五是雲映橋的生辰,要好好操辦,因為禮王也得省了,免得落下把柄觸怒皇帝,宮中更是禮樂禁止,陪着皇帝一起痛苦。

正月十七這日,壞消息傳來,禮王薨了,病了大半年的禮王撒手而去,徹底解脫了。

但百官的痛苦才剛剛開始,皇帝悲痛欲絕不上早朝,禮王的葬禮事無巨細,全部要一一過問,本來就龍體欠安,此時又傷情傷身,竟出現了嘔血的癥狀,沒幾日便一病不起了。

皇帝的病情比想像中來得更快更急,把所有人都打了個措手不及,季文燁也吃了一驚,本以為皇帝帶着病,或許還能撐上一年半載,沒想到禮王剛去,他隨之病倒。

魯公公一直在宮內候着,多日沒回外宅,季文燁便閉門不出,靜觀其變。

雲映橋終於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哭皇帝,其實哭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就像她,皇帝駕崩直接影響到魯公公和季文燁,間接影響她的人生,她都想哭了,不過在季文燁面前,她從不敢愁眉苦臉,他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心事都揣在心裏。

三月,去年他們就是在這個季節成婚的,萬物復蘇,處處欣欣向榮,滿眼是生機勃勃的綠色,可惜如今在雲映橋眼裏,只覺處處灰暗,一片死寂。

這日,兩人在花園裏散步,看新開的嬌艷花朵。

雲映橋心思不在這上,盯着那花,腦子裏卻想,皇帝駕崩了要國喪百日,她爹和戴小姐的婚事怕是要往後延了,哎,如果皇帝沒有病重,怕是早就成婚了,他怎麽就病了呢?

「映橋……」季文燁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

「啊?」

「小久子……」季文燁提醒她。

只見魯久年氣喘吁吁地往這邊跑來,身後的丫鬟追着他,「奴婢去稟告,你不能……」一看便知他是硬闖進來的。

雲映橋的心懸在半空中,這時季文燁鬆開她的手,迎上魯久年,「怎麽了?」

「哥哥,不好了,我剛得到消息,皇上駕崩了!」魯久年驚恐地道,眼睛睜得大大的。

雲映橋聽得清楚,一時呆住。

「哥,怎麽辦?」魯久年臉色慘白地道:「咱們是不是要完了?」

當惡耗真的來臨,反倒有種解脫的感覺,季文燁冷靜下來,對慌了神的魯久年道:「你別急,先亂了陣腳更不好辦了。」

魯久年沒法冷靜,「有一個月沒見到乾爹了,他現在又在做什麽?宮裏是不是出事了?」他在季文燁面前走來走去,悲觀地念叨道:「哥哥你是侯爺的嫡子,不會有性命之虞,我就慘了,乾爹若有三長兩短,我也好不了。」

雲映橋見一貫玩世不恭的魯久年如此慌張,便知道這次真的遇到難題了,她看向季文燁,見他看着魯久年,似乎也沒辦法,不由得越發悲觀起來。

「我、我跑吧,逃出京城,往外跑。」魯久年道:「哥,我這樣做如何?」

不等季文燁說話,雲映橋便覺得他行事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裏?朝鮮?那可是本朝後花園,緬甸?還不如留在京城蹲大牢。

雲映橋問季文燁,「不能有例外嗎?你們又沒做壞事。」

魯久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皇上駕崩,朝政全由付閣老把持,他最恨廠衛,沒了皇帝庇佑,咱們死定了。」

其實雲映橋多少也懂,後宮的權力和太監的權力全部來自皇帝,有皇帝的袒護天下無敵,一旦失去皇帝的庇佑,被文臣弄死易如反掌。

季文燁道:「小久子,你冷靜點,國喪期間暫時不會怎麽樣的。」

魯久年乾號道:「哥,你的意思是國喪期間不會開鍘問斬見血吧,但這顆頭也只在脖子上多留三個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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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女喜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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