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數風流
翠濃見我情緒蕭索,待要勸又不知從何開解。
此時小魚從我膝上跳下地,仰頭問翠濃道:“姐姐,什麼叫風流?”
翠濃素來穩重、本無急智,聞聽便一時語塞,又是在我面前,不好託大呵斥小魚。再低頭看着小魚無邪求知的稚子雙瞳,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的道:“就是,那個,比較喜歡和女孩子一起……”
小魚嘻嘻笑道:“那很好啊,小魚就是女孩子——小魚要他陪我丟石子兒玩!。”
我看翠濃一眼,無奈的道:“想笑便笑吧,別端着了。”
復又垂首向小魚;“風流一詞,原本是好的,可現如今常常用來指責人言行不檢點。風流之人,不是好的。”
小魚似懂非懂的點了頭,卻噘嘴嘀咕了一句,“那什麼樣的言行算是風流之人,小魚還是不知道。”
我隨口應道:“比如身邊有很多個……”話到嘴邊頓住了——那是南陳王庭,身為君王,坐擁眾多後宮便是祖制,何錯之有——反倒有功!有功於社稷。
我彎唇,嘲諷一笑。
即便禎帝年輕行事荒唐些,天下人說起來也多是艷羨的。風流又如何?將來再公正的史官也不會為此事記上一筆。因為,這天下間的話語權本是男子的,也未見有女子做史官的。
小魚鍥而不捨繼續發問:“很多個什麼?女孩子么?那她們也有很多玩伴么?”
翠濃急了,輕斥道:“小魚!不可胡說。女子怎可如此!”
“為何不可?”小魚追問。
是啊,有何不可?我在心中反問。
世間男子憑什麼比女子矜貴這許多?
作甚麼要教女子去眾星捧月?
若有不服,便是善妒!便是為世間所不容!
憑什麼?
翠濃被唬得伸指一點小魚的腦門,發急道:“女子不比男子,萬不可如此的。”
她的話打斷了我離經叛道的思緒。
正對上見小魚根本不知為何挨罵、分明委屈的緊的眼睛。不由得安撫道:“翠濃是為你好。女子從一而終,圖的是現世安穩、免於顛沛輾轉,也是一種福氣。”
小魚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忽的從我膝上跳到地上,拉着我的手搖晃着,語音萌軟:“太複雜的小魚不懂得,可小魚曉得如何玩石頭兒。姐姐——翠濃要我稱您小姐,好小姐陪小魚去水邊嘛!其他人都有事要做,都沒有人陪我玩。”
我忍俊不住,“好,就讓我這無所事事的人陪小魚玩兒吧。”牽了她肉肉的小手朝樓外去,“嗯,讓我想想,去湖邊丟石子兒可好……”
小魚雀躍。
當小魚斜擲出去的石子能在水面打出十來個跳躍的時候,公主的行館建成了。
崔沖傳話,宮裏定下了上元日公主出宮,入府就學。
我哂笑:上元節出宮——果真是個愛玩的。
公主生母早歿,小皇帝雖為兄,只怕比她還嫌日子無聊,只有推波助瀾的,更不會阻攔。也因這些緣故,寧遠公主如此不循規蹈矩,卻到底成行了。
“宣,墨氏覲見。”內官特有的嗓音悠悠然響起,穿入我的耳膜,頓時令我覺得十分不適。
不由沒好氣的瞪了崔沖一眼。
崔沖兩手一攤,無奈的道:“小皇帝愛湊熱鬧、瞧美人,沖能有什麼辦法?原本說就只公主來。可陛下金口一開,說要來看看翻修后的園子和公主就學之所有何不足,難道我能說不?”
“你當然可以拒絕,如果你想,理由多得是。實在不行,拖字訣也是可以的。”我唇角微彎,嘲諷道:“可是,你不想。皇帝駕臨崔府,這對你崔氏,好且多着呢。”
崔沖笑容滿面,也不辯駁,只是沖我一禮。
繼而大袖平移,意在引我往公主行館去。
我含笑垂眸,跟在他身後緩緩前行。
路上側首向翠濃低聲詢問道:“墨棣公子呢?”
翠濃不滿的道:“還不是這位崔大人。晌午後叫人過來稟給公子,說城南舊巷一戶人家有一卷難得的古籍殘本。偏性子狷介,不賣,只贈有緣人。公子便應下去走一趟。”
此時沿着湖邊小徑迤邐而行,佈局頗得南方園林之趣,只見着行館建築精巧華美的屋頂在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間忽隱忽現,卻不曾看得行館內全貌。
直到崔沖站定,我無意間抬頭的一瞬——大片大片的梅林,簇擁着枝條上怒放的紅色花瓣,就那樣猝不及防的湧入我的眼中。
彷彿被灼傷一般,我閉上了眼睛。
待到睜開時,平靜的開口道:“公主喜歡梅花么?”
崔沖一邊朝主樓去,一邊回道:“這倒不曾聽說。起這行館時正當梅花花期,故此叫人多種了些。怎麼,阿琰不喜么?”
我望着那一片紅雲,道:“不會。只覺得委實太多了些。”
說話間已到了主樓玉石台階前,廊下侍立的宮人見我們到了,便向內通傳。
很快便有一名內官迎了出來,揚着笑臉宣道:“崔大人,墨娘子,陛下叫進呢。公主可等了好一會兒了。”
行了幾步后,這內官目視前方、狀似閑聊般說了一句:“義陽王,和幾位東宮舊屬也在。”
我心中暗笑:這位,必定是崔沖在宮內結交的人物之一了,不然不會如此多費唇舌的提點——銀錢開道,果然好用。
不過,公主入府,為何有這麼些不相干的人過來?
崔沖目光在我臉上一掃,立即明了,便湊過來壓低嗓音道:“義陽王和禎帝年齡相仿,意氣相投。禎帝自幼喜愛文藝,尚在東宮時,就有收納了許多文士僚屬,常辦文會、晝夜歡歌。今日上元佳節,又有公主行館建成的熱鬧,禎帝自然要帶着他們。”
我垂下眼眸:南陳偏安一隅,禎帝少年心性,官家禮儀上倒是廢弛許多。
當下朝崔沖一笑:“想不想更熱鬧些?”
崔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此時已進了內堂,堂上香風陣陣,一名面上敷粉的少年起身相迎:“崔卿卿,你來的好慢——”
一個慢字,尾調上揚,被他一嘆三疊般、慢慢的從紅唇間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