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窮志不窮(1)
儘管手頭如此拮据,柳傳志卻儘力讓自己顯得是在成就一項偉大的事業。20世紀80年代末期我們國家的“下海經商”已蔚為壯觀,棄官從商和投筆從商者數以千計,目標都是牟利,柳傳志當然也不例外。但是只有這個人,能夠讓這件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證明此人的腦子裏的確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念頭。1988年4月18日,公司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召開“進軍海外誓師大會”。這人民大會堂本是我們國家最重要的會場,自從1958年建成以來,悠悠歲月,多少政治大事件都是在這裏發生。打倒**然後為他平反昭雪,打倒鄧小平然後讓他捲土重來,悼念周恩來,悼念朱德,悼念**,把“四人幫”抓起來,讓華國鋒不再是“英明領袖”。新的總書記在這裏就任,國務院總理在這裏向人民代表報告工作。柳傳志把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舞台,不難看出,他已經為公司的行為賦予了國家的光彩。他信心十足地走進人民大會堂,發表了迄今為止最為好大喜功的演講。台下一起鼓掌,聲震大廳,公司的進軍海外戰略就這麼開始了。可是沒人知道,那時候這位進軍海外的統帥還在香港那間狹小的公寓裏睡地鋪呢。柳傳志希望自己能夠一炮打響,他也的確有一套辦法來小題大做。雖然公司員工還不到300人,但是他請來的客人比自己的員工還要多。很多記者也在現場,不過沒把這當成一回事,他們能接受公司公關部邀請來到這裏,當時還算是賞臉。等大會結束之後,他們還不知道公司究竟要幹什麼。這倒不是他們故意怠慢,而是因為那時候公司什麼也不是,連“聯想”這個名字也沒有叫起來,人們即使走到白石橋它那大字廣告牌下,也不會知道它是幹什麼的。那一年人民大會堂還沒有開放,商業的氣息衝進這座聖殿還要等到兩年以後。普通人家想要在這裏開會露臉,就非得有個“黨和國家領導人出席”才行,這讓柳傳志和他的助手們都很發愁。以公司當初的名望和實力,別想打總書記、總理和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的主意,連國務院的那些副總理也沒戲,所以只好在副委員長裏面開動腦筋。想來想去有了一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彭沖。柳傳志指示郭為前去完成這個任務。郭為那年24歲,剛剛拿到管理學碩士學位進入公司。這是他接受的第一份工作。也真是不辱老闆使命,郭竟發現公司一個司機的朋友認識副委員長的女婿,於是沿着這條線索順藤摸瓜,從副委員長的女婿到女兒,最後聯繫上了副委員長本人,居然成功了。不過,首長只有20分鐘。次日副委員長果然現身人民大會堂,聽了柳傳志的一番豪言壯語,沒說什麼,轉身走了,可仍然讓柳傳志感到滿堂生輝。那時候中國企業家對於政治家就是這樣謙卑,而且越是胸懷大志、越是具有反叛氣質,也就越是表現出畢恭畢敬。他們相信政府依然是巨大的保障力量,弄得不好也會處處為難,所以不論他們在未來之路走出多遠,始終不能與既成的體制翻臉成仇。6月23日是個星期四,按照柳傳志的說法也是“黃道吉日”。香港聯想要在這一天成立了。柳傳志匆匆跑到太古城,迎接中國科學院新任院長周光召的到來。儀式開始之前的那個星期,他又匆匆忙忙在港島東邊交通便利的“柴灣”購買兩層公寓,上面做辦公室,下面是倉庫。在這座城市裏,公司開業大都要請風水先生占龜卜卦,柳傳志並不是迷信神靈之人,但卻心甘情願隨鄉入俗。他花5萬元請來算命先生。那人煞有介事地說,公司職員必須坐向東南,背山面水,傢具應當白色,桌子也應比尋常尺度高出8寸。最後宣稱,如果一切照辦,公司必將財源滾滾,一年將掙至少500萬元。柳傳志覺得“桌子的高度特別彆扭”,也不敢違背算命先生的指點,一一照辦,又揀個吉日燒香磕頭,參拜四方神仙,弄個烤乳豬來給大家品嘗,然後就是開張大吉(香港聯想第一年的利潤果然超過500萬,後來的日子也越來越好過,不斷購買新房子。每次買房就去請那風水先生,價錢次次加碼,拜神仙吃乳豬的事情也日益頻繁)。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香港聯想“剪綵儀式”都是北京“進軍海外大會”的姐妹篇。公司租了一個酒店大堂,讓幾個禮儀小姐在門前迎候四方賓客,又有一支舞獅子的隊伍載歌載舞。周光召院長為公司剪綵,他是柳傳志那天請來的最重要的客人。在他身旁,有個風度翩翩、精幹潑辣的年輕女子,她叫馬雪征,後來是聯想集團的高級副總裁,那時候是中國科學院的一個處長。在她的各項職責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安排院長的活動—過去是方毅、李昌和盧嘉錫,現在則輪到周光召。柳傳志深知她的地位重要,所以提前好幾個星期就來找她,懇求她無論如何要為公司的剪綵儀式插進院長的活動。那是馬雪征第一次和柳傳志打交道,多年以後回憶起來,依舊印象深刻:他要我無論如何給院長安排個時間,而且當時就得想出辦法。人很和藹,說話很斯文也很客氣,但是給我一個很深的印象:聯想人都是可以從早上9點一口氣坐到下午4點,你要是不答應,他就不走。馬雪征有許多關於聯想公司的動人的故事,那個“香港聯想的開業之日”就是其中一個。剪綵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讓馬雪征在柳傳志身上發現了更多的東西。他堅持請周光召去參觀新公司的辦公室,於是一行人乘車來到香港島東頭的那片工廠區,走進一座大樓。馬雪征覺得周圍破破爛爛,“就像進了個破倉庫似的”。然後大家繞過一輛大貨車進了電梯,這才知道原來這裏是個倉庫。電梯不是走人的,是送貨的。電梯裏面立着搬運工,個個光着膀子,脖子搭塊毛巾,脊背上滲着汗珠。這一群人全都西服革履,剛剛在電梯裏站定,後面又推進一堆貨來,把他們緊緊擠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