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
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她還在坐月子,應該要躺着坐着,不能洗澡下地的,但一聽到衛珩下朝回府,她想也不想,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也不管天寒料峭,一個勁兒想找到自家相公告訴他這件事。
衛珩遠遠看見,差點沒嚇壞了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飛進屋子裏,用條被子狠狠地把她裹成粽子,再命人煮了兩大鍋薑湯,逼她喝下肚。
這會兒衛珩進屋時看見妻子在練字,抿唇一笑。
過去讓她練幾個字,像是要她的命似的,現在時間多了,倒是時常拿筆習字,想來修身養性這種事兒,也得是閑人才能做得來的。
偏過頭,楚槿說:「我這字老練不好,你教教我。」
司馬昭之心吶!
她可不是熱愛練字,而是熱愛在他返家時練字,她喜歡被他攬在懷裏,讓他握住手,一筆一筆寫大字,喜歡在他懷裏回憶那件讓她曾經想刨地挖坑、把自己埋進去的陳年往事,想一次、甜一遍,想兩回,甜得連作夢都香。
衛珩明知道她的心思,卻還是依言配合,不過是練字嘛,又不是生孩子,如果是後者,他就要打屁股了。
一橫、一捺……他下筆行雲流水,她卻只忙着欣賞美男風姿。
「螺兒在說什麼?」衛珩問。
「她跟茉莉抱怨,為什麼她的腳長得這麼慢,她想快點自己走到屋外。」
「哦,茉莉怎麼說?」
「茉莉和她回病相憐,也不能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正在抱怨老天造物不公平。螺兒安慰茉莉說,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是人人能一世順利的。」
「年紀這麼小就有如此見解,我家螺兒將來不是簡單人物。」衛珩自豪。
「猜猜茉莉怎麼回答?」
「怎麼說?」
「她說:『對啊,就是當皇帝也不能順心遂意,明明喜歡男人,每天下朝卻只能往女人堆里鑽,不幸啊、不幸!』」
倒抽口氣,衛珩鬆開她的手,把她整個人轉過來,認真說:「你不可以這樣教裊兒,童言無忌,萬一她跑到皇上面前說該怎麼辦?」
「放心,我有跟裊兒說過,這種傷人自尊的話千萬不能在正主兒面前說,否則有失厚道。」
衛珩額頭浮上黑線無數,難道在人背後亂嚼舌根就厚道了?更何況,上官沐壓根就不是那樣啊!
他嘆氣,認真說:「小槿,皇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胡說,他每次看着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樣,基於女人的直覺,我百分百肯定他愛你。」
她的直覺什麼時候准過?生小櫪的時候,她還堅持自己懷的是女兒。
「那是崇拜,在最辛苦的那幾年,是我帶他走過來的,他視我如兄長,小棠看我的目光不也是這樣。」
前面那幾句楚槿沒聽進耳里,但後面那兩句……完蛋完蛋,小棠也是那樣,該死的上官沐,把她弟弟帶歪了。
她猛地跳起來,就要往外跑。
衛珩發現不對,勾住她的腰,把她抱回來。「你要什麼?」
「我要去告訴小棠,絕對不能好男風,就算真的喜歡上男人,也萬萬不可以搶自家姊夫……」
黑雲繞頂,衛珩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家妻子聽花草說話比聽丈夫說話更認真、更能抓到重點,是他的溝通有問題嗎?
不說了,阻止她說「亂話」最好的方法是……衛珩俯下頭,封住她的嘴巴。
對於「吃蒼蠅」的活動,楚槿樂此不疲,她圈住他的脖子,加深這個吻。
屋子裏安靜下來,只有小嬰兒衛裊一面吸着自己的手指,一面發出啊嗚啊嗚的怪音節。
「以後,我也會和爹親嘴嗎?」一面說,衛裊一面吸着自己的腳指頭,好像那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
「不會,你會和你小孩的爹親嘴。」苿莉花挺直背脊,用滿滿的自信,證明白己的話可信度很高。
「如果皇帝也愛上我小孩的爹呢?」衛裊疑問很多。
大人的世界遠比想像中的更複雜,那個奇怪的皇帝愛她爹、愛她大舅、愛她小舅,她家就沒一個男的逃得過。
「那你把皇帝換掉不就得了。」
「換成誰呢?」
「換成你小孩的爹啊。」
衛裊點點頭,非常認同這個好建議,你對我不仁,我若不對你不義,那簡直就是在虐待自己。
果然,衛裊做到了,在她三十歲的時候,她的老公順利當上皇帝。
他的老公是誰?就那個好男風皇帝的大兒子啊!
因為好男風皇帝想搶她的爹爹,她生氣了,只好搶他兒子,事實證明,女人搶男人的手腕比男人更強,所以她娘贏一次,她也贏一次。
歲月靜好,順利平安的人生開展,楚槿知道,有這個男人,她將會一輩子幸福。
就這樣,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過去,楚槿在七十歲那年過世,衛珩在隔年也離世。
沒有走過奈何橋,她日夜在橋下繞繞轉轉,逢人便問:「你見過我的丈夫嗎,他叫衛珩,帥得天怒人怨,我們約好要在奈何橋下見面……」
這樣的日子很長,長到地府所有大官小吏都曉得,有個叫做楚槿的姑娘,要找一個帥得天怒人怨的衛珩,找不到便不肯過奈何橋。
她太堅持了,五十年、一百年……堅持不離開,她的堅持讓地府從上到下深深感動。對愛情不開竅的女子,唯一的一次開竅,就這樣深陷沉淪。
悠悠歲月,時序輪轉,二0一七到年,她想起那個衛珩,不知道現在的他過得怎麼樣。隨着風的引領,她的魂魄再度飄到他身旁。
看見楚槿,衛珩沒有太多的驚訝,勾起唇角,是她熟悉的、溫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