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放棄
這似乎是一個夢。
白老闆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不過每次他做夢的時候,都會夢到一些他在死而復生的過程中不小心遺忘的事情。
在那個夢中,白老闆看見自己面前站着一個人,只是他怎麼都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容貌和性別。
“你叫什麼名字?”
白老闆的夢中響起了對方的聲音,但那聲音卻同樣模糊而且聽不出性別。
“我忘記了。”白老闆聽到夢中的自己在開口說話。
“怎麼會有人忘記自己的名字?”那個聲音中似乎帶着笑意。
“就是不記得。”夢中的自己似乎有些失落,“但我記得似乎是和……早晨有關的名字。”
“早晨嗎?對了,以後我就叫你……吧?和你的眼睛一樣,既清澈又溫暖。”對方的聲音模糊得很厲害,導致白老闆根本聽不清對方給夢中的自己取了什麼名字。
對方到底為自己取了什麼名字?屬於早晨,而且能令人感到溫暖的名字究竟是什麼?
“老闆,我去上學啦!”
雲綿的一聲招呼,將早晨就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白老闆從夢中拉扯了回來,和雲綿一起買的大號紅狐狸睡衣帽子裏,露出白鬼睡眼朦朧的臉。雖然白鬼和雲綿的身份都不尋常,但作為小學三年級生的監護人,白老闆還是得每天早起為小跟班準備出門的衣服,還有準備便當才行。
每次做完便當,白老闆都會選擇睡個回籠覺。
“路上小心。”一臉睡意的白老闆臉上帶着難得柔和鬆懈的表情,翻了個身之後繼續補覺,希望還能夠在夢中看到更多自己遺忘的後續。
可惜,沒等白老闆睡着,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雜貨店的玻璃店門被用力敲擊着,那種“哐哐哐”的聲音讓白老闆只能穿着紅狐狸睡衣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店門口,將遮着的帘子拉開。
原本以為是雲綿綿小朋友把鑰匙落在了家裏,但讓白老闆驚訝的是,站在雜貨店門口的並非小跟班,而是滿臉淚痕的柯藍。
眼前的這具身體,是白老闆親手製作的人偶。
每三個月,白老闆將柯家夫婦三個月的壽命轉化為燃料之後,就會為柯藍擰動發條,讓人偶身的少女可以繼續如同活人一樣陪伴在柯家夫婦的身邊。
所以對方不應該就這麼出現在百鬼雜貨店門口才對!
白老闆將腦袋上的紅狐狸帽子摘下,梳理了一下及腰的黑色長發,然後才打開玻璃店門,將柯藍放進來。
門外的天氣似乎比昨天還要寒冷,但柯藍的身上只穿着極為單薄的校服。當然,柯藍的身體是人偶,就算做得再精緻,也還是無法很好地感知溫度的變化。
“你不該來這裏。”看着從門外衝進來的柯藍,白鬼皺了皺眉,“你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具聽話的人偶,不該知道這家雜貨店的存在。”
“白老闆。”柯藍就這麼靠在旁邊的牆上,低着頭讓人看不清神情,“我後悔了。”
說著,柯藍抬起頭來,眼淚控制不住地從臉頰流下,這具能夠流淚的人偶少女臉上充滿了悲傷。伸手擦去一些淚水,柯藍才繼續對白鬼說:“媽媽病了,病得很嚴重。如果我繼續待在媽媽的身邊,也許媽媽的病會變得更加嚴重。所以,現在就讓我離開吧,白老闆?”
“從我答應將你變成人偶的那一天起,我就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白老闆看着眼前傷心的少女,“那個時候你也曾經說過自己絕對不會後悔。”
“那個時候,媽媽因為我的死去而想要輕生,所以我才想要回到他們身邊。”柯藍掩面抽泣,“但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他們從未將我看作真正的柯藍。在他們眼裏,我只不過是一個如同玩具一般的替代品而已!”
“那就告訴他們。”白鬼凝視着柯藍,“把真相告訴他們,告訴他們你就是真正的柯藍,只不過換了一個人偶的身體而已。”
“我曾經說過幾次。”柯藍苦笑着搖了搖頭,“但他們從未相信過,只是感慨我這個人偶製作得實在是無比精良。後來,媽媽的病越來越重,似乎只有傷害我這具人偶才能夠讓媽媽的心情平靜下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媽媽知道我是真正的柯藍,一定會再次做出可怕的事情!”
“所以,你現在想要離開?”
“是的。”柯藍哭着點了點頭,“塵歸塵,土歸土,我本就是已經死去的鬼魂,已經不想再這麼躲在人偶的身體裏了!”
“抱歉。”白老闆卻搖了搖頭,“嚴格來說,與本店進行交易以及支付代價的人是柯先生和柯太太,所以什麼時候結束交易,也該由他們來決定才對。”
“那如果我對這具身體動手呢?”柯藍吞咽了一下口水,顯然對自己想要說的話感到緊張,也知道白老闆會有多麼憤怒,“如果我在所有人面前拆掉我的左手,再拆掉我的左腳?”
聽到柯藍所說的話,白老闆危險地眯起眼睛,就這麼盯着柯藍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開口說:“至少,也要等到下一個三月之約的日子。”
“謝謝白老闆。”柯藍深深地彎腰,“也許我離開之後,媽媽的病就能很快好起來!”
“這些都與我無關,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情。”白老闆手指輕輕點在柯藍的額頭上,“別傷害人偶,還有……好好再陪他們一段時間。”
“是!”
白老闆深深地看了一眼柯藍,最後說:“抱歉,作為客人,柯先生和柯太太也付出了你所不知道的代價,所以他們有權利將交易持續至約定之日。”
柯藍此時的心很亂,所以沒能理解白老闆所說的話,自顧自離去。
柯藍離開之後,依舊頻頻在雜貨店門口彎腰道歉,一直到白老闆走出門趕她去上學,柯藍才快步向自己學校所在的方向跑去。
站在雜貨店的門口,望着因為天氣原因而沒什麼人走動的錦繡街,白老闆總覺得自家店門口似乎少了些什麼。想了很久之後,白老闆才想起來店門口少了某個傻乎乎站着,並且總是被警察帶去寫檢討的身影。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王權不再出現在百鬼雜貨店門口,也許是去了別的地方尋找鐘琴,也許是已經放棄尋找鐘琴……總之,雜貨店門口沒有了這麼一位門神,看起來倒是有些冷清。
“狐狸……睡衣……”
冷冰冰的聲音從白老闆身後處傳來,也讓白老闆瞬間想起來自己身上還穿着和小跟班配套的紅狐狸睡衣!睡衣後面還有一根毛絨絨的紅狐狸尾巴!
一轉身,白鬼就眼角抽搐地看見隔壁那個討厭的書店老闆站在那裏,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
“不好看嗎?”白老闆可不是會示弱的人,於是立刻自傲地揚起頭,向對方挑了挑眉,“本老闆還有更漂亮的款式,可惜閣下是無緣得見了。”
說完,白老闆趁着對方身體僵硬的一瞬間,就快速“溜”回了店裏。
而在距離錦繡街不遠的中心公園裏,擁有着王權特色的落寞身影,一大早就坐在公園的湖畔發獃。一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王權的身形才動了動,看都不看就接通了電話。
“喂?”
“是王先生嗎?”
“是的。”
“您好,我是青基金的貴賓經理小黃,一直負責鍾夫人的養老基金業務。”
“我知道。”
“因為您是鍾夫人的第一聯繫人,所以有些事情希望能夠與您交流一下,我們約一個時間如何?”
“好。”
一直到掛掉電話,王權依舊是沒有什麼精神的樣子,就這麼痴痴地看着眼前在清晨陽光下泛起金鱗的湖泊,就好像能從倒影中看到鐘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