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聚餐(二)
李峰最後一句警告,讓氣氛陡然嚴肅。
潘達笑笑,很不見外地將蘇慕的肩膀一搭,這小舉動又讓蘇慕的心臟漏跳一拍。兩人並肩看着對面的“風景”。
什麼風景呢?
當然是護妻狂魔李峰在給思思吹冷貢丸。
“喂。”潘達對蘇慕忽然開口。
“幹嘛?”蘇慕。
“別擔心!”他的語調懶洋洋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語,“你不會是8點檔的家庭倫理劇的主角的。”
蘇慕怪異地看他一眼:“你說的都是什麼呀,有的沒的?”
潘達笑笑,筷子插火鍋里翻找一番,夾起一顆貢丸,吹冷,嘴裏嘮叨着:“來。我們也吃顆貢丸!”
蘇慕立馬拿起碗準備接這顆移過來的貢丸,誰知潘達又在逗她,在即將到她碗裏的那一刻,他調轉方向,遞給了思思。
思思倒是給力的一臉嫌棄,餵給了李峰。
好吧,這種虐狗的情節,蘇慕只能自己打破了。
“左立呢?”蘇慕問。
剛剛還一臉寵愛的李峰,一聽到這個名字,靜默幾秒鐘,轉頭看着她:“我可以告訴你,但是要保密。”
“嗯!”
這用“保密”作為開場的八卦,自然讓在坐各位十分感興趣。
……
夜色越來越深,溫馨的小屋裏很安靜。
李峰講完了,背往靠椅里一靠,手搭在思思身後,看着對面的兩人。
思思很難得地臉色沉靜下來,望着他,半天沒出聲。
“峰哥,抱一下。”她說,“沒想到你的童年這麼可憐。”
這時,房門的把手動了動,一個身影推門而入。李峰沒有太在意,笑笑說:“搞得這麼煽情幹嘛?”
話雖這麼說,還是伸手抱住了她。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思思拍了拍他的後背:“放心,以後有我在,不會讓你餓一個月的肚子。”
李峰撲哧一笑,剛要說話,就見那個身影向著思思走來。
然後……停在了思思身後。
頭髮花白,面容慈祥。一雙大眼睛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嘴裏的牙也已經快脫光,一雙粗糙的手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皺紋,像是記載着她70年來的千辛萬苦。此刻杵着拐杖站在思思身後,扶着老花眼鏡,望着他們。
不正是李峰的奶奶。
蘇慕和潘達立馬起立。
李峰的目光跟老人家一對,微微一笑,推思思:“好啦。”
思思心中正在心疼他,悶悶地說:“再抱會兒啊,這樣我心裏才踏實。”
蘇慕和潘達都是有着七竅玲瓏心的人。這個時間點,能進這個屋子的老人,李峰還不用立馬推開思思打招呼的,自然只有剛剛李峰話語中提到的他奶奶了。
只是李峰剛剛說了,奶奶患有耳疾,基本聽不見聲音。就在兩人機智的想用天使般的微笑代替問好時,卻發現老人家對他們倆完全不感興趣。
她的目光從頭到尾都只關注着思思。
現場的氣氛不對,思思也感覺到身後似乎有個身影,她回頭,看到是奶奶,愣了一下,立馬條件反射似地鬆手。
“我靠……”她小聲說。
李峰失笑:“你靠什麼?”
思思:“奶奶好!”
“好,好,很好!”奶奶很滿意的回答。
又在口袋裏摸出了個紅包,放在思思的手上,“以後啊,多來看奶奶,奶奶身體不好啦,見你們時間不多了。來看我不用買東西,我沒有牙齒啦。陪我說說話,雖然我聽不見,但是看着你們年輕人有正經工作,有飯吃,有漂亮衣服穿,奶奶就開心。”
思思一下就紅了眼眶。
她想起了自己家的奶奶,也有這麼大年紀了。可是因為得了阿爾茨海默病,每次自己過年回家,老人家總是用衛生紙包着麻花往自己口袋裏塞的場景。
一時竟梗咽了。
思思看着紅包,卻不肯收。
奶奶有點生氣的說道:“這是給孫媳婦的,不準嫌少。左立的媳婦我也給了,我只有2個孫子,看着你們成家立業,我就開心了。”說完握住思思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又和蘇慕和潘達點頭示意,蹣跚的腳步,笑呵呵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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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李峰說的“保密”是說的什麼呢?
他說:左立是比他大三歲的表哥,但是這個表哥是在外面混的,經常打架出事。有一次為了給他出醫藥費,自己把飯錢都給他了,自己餓了一個月。要保密的是他和李峰是最鐵的兄弟!但是錦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要蘇慕別招惹他,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然後還沒等到蘇慕表態,他就迎來了思思心疼的目光。
其實,關於左立這個人,他只了解一半,但是他說出來的又是在這一半上再有所保留。
在李峰他們家這個院子裏,家長們教育孩子脫離不了的兩句話:
第一句,你要好好用功,長大后像李峰一樣出人頭地。考上一流大學,進世界500強公司。
第二句,你不讀書,不讀書將來就像左立一樣,穿得個人模狗樣,整天只能替老闆開車。
其實這話不全對。
替老闆開車不假,替黑道堂主閻王爺開車就很牛逼了。況且閻王爺的妹妹錦瑟還倒貼他,送車都能送出情侶款。
院子裏都知道左立和李峰有一層關係,他們是表兄弟。所以左立其實長得也不差,只是不夠耀眼而已。
左立比李峰大三歲。他初三那年,母親癌症去世,父親工地受傷,一蹶不振,天天酗酒,沒多久就死了。就在那一年,他沒有參加升學會考,開始在餐館打雜,洗車行洗車、街邊發傳單、甚至工地做苦力。由於是童工,能夠乾的活本來就少,加上無良老闆挑刺扣他的工資。他的那些收入基本只能解決溫飽。
後來他開始和混混走在一起,至少有老大罩着不會挨打,至少可以解決三餐溫飽、至少不被別人欺負。
在他最灰暗的日子裏,外婆是唯一接濟過他的人。
有次左立和別人在河提邊打架,李峰正好經過。也不知道他怎麼如此自不量力和一個人高馬大的人單挑,自然是只有挨打的份。
血氣方剛的少年怎麼可以看到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負呢?
於是李峰上去幫忙,但是對方很厲害,根本撤都扯不開。
情急之下,他看見左立掏出匕首捅了對方一刀。
當時李峰就嚇傻了。
對方被捅后,左立衝著李峰喊:快走,待會警察會來。
所以至於左立的手是怎麼受的傷他不知道,但是就醫縫線的錢都是李峰出的。因為李峰知道奶奶心疼這個沒有父母的外孫。那時候的奶奶還沒有吃低保,平時都是一個人住一樓的小屋,靠撿破爛和撿菜販們丟棄的菜葉過日子。
奶奶沒錢,也不能怪李峰爸爸媽媽不給老人家錢。李峰的父母都是郊區皮革廠流水線上的工人,起早貪黑的掙錢供李峰學鋼琴,學小提琴,送李峰進最好的學校。而他們自己一日三次在食堂打一份菜吃兩個飯。平時一點開銷都捨不得給自己。
所以,左立受傷,李峰也不願意奶奶低聲下氣去問自己的父母討要,更不願意自己父母為了錢吵架。因此李峰把自己的伙食錢拿出來給他就醫。
他也是在餓了一個月的肚子后,才真正理解父母為什麼拼盡全力,砸鍋賣鐵要然他讀書。說白了,就是窮怕了,家裏總要有個可以擺脫窘境的希望吧!
幸運的是,李峰做到了。用自己的刻苦考入了重點大學魔藝,也從去年開始成為凱瑞的練習生,開始有工資了。
記得那天李峰考起了凱瑞,左立也成為了璞真投資公司閻王爺的司機。兩人坐在對彼此都算得上是人生分水嶺的這個河提上,聊天。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看着眼前的江景,心情愉快的李峰賦詩一首。
“嚓”一聲輕響。
李峰側目。
火苗跳起,是左立偏頭點了根煙。依稀的火光照亮他稜角分明的側臉,這是他第一次穿這麼質地上乘的黑色襯衣。那烏黑修長的睫毛微闔着,表情淡漠得彷彿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丟在地上,一腳踩熄。
李峰聞到香煙味兒,咽了咽口水。
察覺到他的注視,左立轉頭看向他,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
他一抬手,將煙盒火柴丟給他。
李峰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頭點燃,也開始吞雲吐霧。
李峰很少抽煙,一是沒有這個閑錢,再是對嗓子不好。
但是每當他和左立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左立抽煙姿勢太帥,還是他抽的煙越來越好,總之一見他抽煙,李峰就犯煙癮,感覺有煙整個人就舒服多了。而今天的煙較往日更貴些。可能就是因為貴,所以疲憊的神經彷彿也得到緩解。他隨口問道:“最近發財了,派頭換了,煙也貴了!”
左立抬頭,看着遠方的江景。
那眼神有點冷。
“恩。”左立雲淡風輕,“別人要是欺負你,你怎麼辦?”
“誰啊?”他將煙頭戳熄在地上,站了起來。“揍他啊!”
左立看一眼他的身影,轉頭繼續抽煙,“打不贏了?”
李峰:“跑啊!從我們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左立倏地一笑,也站了起來,說道:“就算欲與世界為敵,風霜計算盡藏眼底。”
“什麼情況啊?”
“兄弟,我們分道揚鑣啦!”左立揮舞着右手,沒有回頭。
李峰看着他的背影,其實他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
但是不管別人眼中左立是個市井小人也好,工於心計也罷,甚至說他殺人放火也無所謂,在李峰眼裏,他都認他這個兄弟。
在左立心中又何嘗不是?
相比之下,李峰是幸福的,即使窮了點卻有父母鼎力支持。所以他只要刻苦努力就能混出名堂。
而左立是孤獨的,他沒有“刻苦努力”的機會。他從社會最底層,最黑暗的地方爬起,每天都在刀口上討生活。
所以,左立表面的友善是透着寒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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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建築的二樓,有個窗戶里鎢絲燈的光,亮得很溫馨。伴隨着裊裊的白色水氣,應該又是在吃李峰拿手的銅爐火鍋。他也好久沒有試過那個味道了。
剛剛外婆好像也來過了。那個女孩比錦瑟更加乖巧,自然外婆也會喜愛。估計又是急着塞紅包了。
他剛剛囑咐過外婆經常去的那個廢品店的老闆,下次外婆來,就說給他的塑料瓶蓋子中了獎。也別說中太多,怕老人家心臟受不了。這次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增加個200元吧。紅包錢還是要中回來的。
他臉上的笑容,一般都是為了掩飾其真實的內心,只是現在臉上的笑是真實的。所謂格外動人。
那個小房間裏,有着三個他此生最重要的人,外婆,李峰和蘇慕。
蘇慕現在大概知道他的名字了,李峰估計也告訴他自己是混混了,然後最多還告訴她兩人是表兄弟。
只是蘇慕還有兩個不知道。
第一個“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和張慎的約定。
那場河提上的鬥毆,雖然讓張慎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可是也在左立的右邊手掌上留下了一道貫穿整個掌心的刀痕。
十七歲的張慎,擁有着二分之一新疆血統,加上一直參加籃球隊訓練。使他人高馬大,體魄健碩。
二十一歲的左立,自幼飽一餐餓一餐,體格削瘦。身手都是實踐中得來的三角貓功夫。
約定的地點是學校附近的河堤邊。
兩人扭打在一起后,左立很快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張慎的對手,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
就在左立被他壓在地上,這時李峰路過,虎頭虎腦的幫忙,也分散了張慎的注意力。
他情急之下拾起地上的沙土仍向張慎。
張慎單手護住眼睛,他又掏出隨身帶的水果刀,對着對方腹部捅去。
那一刻左立只想着不要拖累身邊唯一一個可以靠讀書改變命運的李峰,於是要他快跑。
而此時的張慎只感覺腹部一熱,打紅了眼的他哪裏知道疼痛,直接將刀子抽出來,朝着左立的方向刺去。
張慎單膝跪地,另一隻腳踩在左立的左手手腕,雙手握着的刀柄,刀口正好對着也左立的心臟。
而左立只能右手握着刀口阻止刀子的刺入,手掌上鮮血直流。
張慎依然將全身的力量全壓了下來。
刀尖已刺破胸口的皮膚。
左立並不怕死,只是冷冷的看着張慎。
張慎笑了笑。但那笑意馬上斂去,那張臉變得冰冷,眼神也執拗無比。
“你的命不值得我賠命。遵守你的承諾,五年內,不要出現在她的面前。”他緩緩說道,並鬆開了手中的刀。
寂靜而空曠的河堤邊,唯獨他的聲音,乾澀而平靜。
也就在那天的醫院走廊,他冒冒失失的和蘇慕說了句“你好,蘇慕!”后再遵守承諾再也沒有去看過她。
之後的時光里,他無時無刻不在增強體魄,練習搏擊。
然而無數個午夜夢回,夢到得都是張慎將他踩在腳下的場景。
他要的不僅僅是戰勝張慎,而是要有能力保護自己,讓自己有尊嚴的活着!
蘇慕第二個“不知道”,他比張慎更早認識她。
家庭變故之前,左立總是陪着外婆在青少年宮門口擺攤,掙點生活費。
每個周末,蘇慕都是唯一一個舞蹈課結束沒有家長接的漂亮姑娘。
左立本來想上去打招呼,卻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他只能一直偷偷的跟着她,走着走着便知道了她家的住址。
也就是那天以後,他每天下午都會躲在蘇慕家院子對面的房頂,看着11歲的蘇慕在梧桐樹下練習舞蹈。
春秋交替,四季交疊。
第二年,一個叫張慎的小子,住到了她的樓上。
他看見,張慎剛剛搬進來的那天下午,趴在窗台上一直看着蘇慕在梧桐樹下跳着舞。
再後來,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做功課,還用紙杯做了傳話筒。
由於蘇慕父母經常不在,張慎老是帶她回家一起吃飯。
這些都是左立渴望卻不可得的畫面。
即使後來左立家庭有了變故,他一有時間也會爬上屋頂,在遠處眺望着她的身影。
其實他沒有野心。他不想打擾他心目中小仙女這般公主一樣的生活。只是王子的出現,還是激起了他內心深處的不甘心。
直到幾年後的某一天,張慎出現在他經常看蘇慕的那個屋頂。
那傢伙的猖狂至今他都記得。
於是就有了那場實力懸殊的鬥毆。
顯然,張慎的表現讓他很滿意。這傢伙確實配得上他心中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