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相親（二）

四人眼瞅着到門口了，賀蘭花趕緊推門掀門帘，一邊掀一邊說：“趕緊進屋，這天又冷了！”

王素芝回道：“大姐太客氣了。”

三口人跟着賀蘭花漸次進了門，這才發現廚房裏已經站了一男一女兩個人。

從外表看，女人大概四十左右歲，高個子，長頭髮，皮膚很白，跟大多數農村婦女都不太一樣，然後眼角彎彎，一臉笑模樣，讓人看着倍感親切。

肖歆一琢磨，心道，這應該就是顧清淮的母親謝茗了，果然有氣質，看着就像知識分子。

隨後眼睛一挪視線便從謝茗身上轉到了一個年輕男子身上。

男人個子很高，瞧着比她三哥肖廣山還高些，身材略瘦，但骨架挺拔，站在那裏如同勁松勃發，一身藍色布衣服，雖然洗得有點泛白了，但穿在身上卻是整整潔潔的。

肖歆又往上看，卻沒想到一不小心對上了男子的視線。

那是一雙極透徹極深邃的眼睛，就那麼定定瞧着她，像是會說話。

肖歆楞了楞神，忙收回了視線，只余眼底一影，是男人俊朗的一張臉。沒想到賀大媽說顧清淮一表人才，當真屬實。

王素芝和肖貴良也正站在門口打量對面的兩人，一時間倒有些懵住了，瞧這兩人的樣貌確實不像農村人，一看就是有知識有文化的。

於是，兩人都忘了說話。

沒想到，兩人正發獃這當口，顧清淮卻開了口：“叔，嬸，你們好，我是顧清淮。”

他這一句話，立刻將王素芝和肖貴良的心思拉了回來，兩人也沒來得急再想什麼，隨着話頭就應了下來：“誒”“誒”

肖歆見狀，不由抬眼看了顧清淮一眼，一時間竟發現他眼角眉梢露出了几絲笑意，連帶着他原本堅毅的面容也顯得溫暖柔和許多。

“嬸子好！”看到顧清淮這麼懂禮貌，她也不甘落後，趕忙跟謝茗問了好。

謝茗慈愛地看着她，回道：“你也好。”

不過，孩子們都跟對方長輩打了招呼，這雙方父母還沒說上話呢。

賀蘭花心裏急，於是趕緊介紹道：“哎呀，你們母子怎麼也出來了，得，那我就先介紹介紹吧。謝老師，這兩位是肖屯的肖老弟和弟妹，肖歆的父母，肖老弟，這位是謝老師，清淮的媽。”

話罷，又拉着幾人站到一處。

謝茗聞言，立即熱絡道：“你們好，你們好，外面冷，趕緊進屋吧。”

於是，擺了擺手，欲把人往屋裏請，王素芝和肖貴良見狀就抬步往裏走了。賀蘭花在後頭也說：“進屋進屋，你們兩個孩子也快點進來。”

肖歆便跟着往前走了幾步，隨後一聽，發現顧清淮的腳步也跟了上來。

進了屋，賀蘭花又招呼大家上炕暖和，只幾人各懷心事，誰也沒上炕。王素芝和謝茗挨着炕沿坐了，肖貴良坐在了地下一個木板凳上。肖歆和顧清淮則分別站在了衣櫃的兩頭，誰也沒坐。

屋裏一時寂靜無聲，大夥都是初次見面免不了有些尷尬。

賀蘭花不虧是專業媒人，趕緊暖場道：“也不知道你們誰大，不知道怎麼稱呼不好說話哩。”

聽了這話，謝茗立即笑了，“我琢磨着應該是我大，瞧着弟妹一定比我小。”

王素芝被這麼一誇，這心裏不知多熨帖了，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長得年輕啊，所以當下就樂了一回，連帶着剛剛進門時對對方的不安和警惕也放下了不少。沒想到看着有距離，相處起來還是挺親切的。“我都46了，當家的47，咱家孫子都倆了。”

謝茗笑意更深：“看吧，我就說是，我49，比肖兄弟和弟妹都大。”

王素芝一聽，回道：“是嗎，你這可看不出來，我瞧着也就四十來歲。”

賀蘭花給大夥端了些熱水，插話道：“得，咱們都年輕着呢。”

話罷，幾人不由被她逗得一笑。

隨後，謝茗又看向肖歆，彎着眉眼道：“咱們肖歆長得真漂亮！”

肖歆趕緊回道：“嬸子更漂亮！”

謝茗噗嗤樂了：“你這孩子，嘴可甜。”

王素芝也跟着附和：“這孩子高興的時候可會說話了，不高興了，比驢還倔！”

肖貴良聞言立時打斷道：“這說的什麼話。”當著男方家長怎好把這個說出來。雖說不滿意對方家庭，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拆閨女的台啊！

肖歆倒不生氣，她這脾氣，一天處不出來，四天五天也能品出來的，與其到時候被怨懟，不如向她媽這樣直接說出來，還省得給人印象太好，以後讓人失望了。這麼想着，她又深看了王素芝兩眼，覺得母親果然良苦用心。雖說嘴上得理不饒人，但說到底卻是無時無刻不想着她的。於是，她便接了話頭，打趣道：“我媽說得對，不過我不高興的時候極少極少的。”

謝茗被她這回話，又逗樂了一回。心道這孩子果然會說話，既圓了她母親的意思，也給自己立了個清晰分明的性格。“誰還沒個脾氣呢，我兒子有時候也犟，就說當初我不讓他來這，他偏來，連他姥姥說的話也不聽了。”

賀蘭花盤腿往炕上坐了坐，搶白道：“那不是孩子孝順嘛，你看你這當媽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茗便是一笑，看着王素芝、肖貴良夫婦道：“是是是，要不咱們也不能見面不是。”

王素芝見話頭遞到了她這，便接口道：“可不是，像清淮這樣的孩子在我們村裡還真見不着。”

隨後，幾個婦人又嘮了些家長里短的，王素芝對顧家情形挺好奇，便多問了幾句，謝茗細緻，都一一答了。

二十分鐘后，賀蘭花見當下時機已經很是成熟了，索性提議道：“咱們父母先去東屋歇會，你們兩個孩子先嘮着。

她這話一說，相親的程序就走起來了，農村相親不似城裏，兩個人見見面就行，農村裡相親的時候，雙方家長必要到場的，家長先見面，互相了解情況，嘮嘮嗑，等家長們寒暄的差不多了，才會進行下一步，讓兩個孩子單獨接觸接觸，不過接觸時間也不會太長，也就十幾二十分鐘。賀蘭花見這兩家父母說的還算投機，大概情況也都講清楚了，這才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好，那兒子你和肖歆好好說說話。”謝茗首先站了起來，說著，笑看餘下幾人一眼便出了屋子。

王素芝的心突的一跳，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隨後依依不捨地看了閨女一眼，見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才終於放下心來。

想着該來的總會來，她不可能一輩子都將孩子護在自己羽翼下的。

“媽和爸去東屋和你謝嬸子嘮會磕，有事你喊我。”

賀蘭花伸手推了王素芝兩把，哈哈笑道：“好了好了，能有啥事啊，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咋還不放手呢。”

肖貴良道：“她就是慣孩子，沒轍。”

說著話間，幾人已經悉數出了西屋。

一時間，房間倏然安靜了下來，肖歆暗自長舒口氣，做了做心裏準備后，扭過頭看向顧清淮，正要開口，沒想到對方已經早了她一步。

“你今年十七？”尾音微微上揚，聲音低沉有磁性。

肖歆微一愣神，隨後馬上回道：“嗯，十七，第一次相親，怪緊張的。”

顧清淮看着她揚了揚唇角，但笑意還未到達眼底又繼續問道：“在上高一？”

肖歆原本想着自己早先已經活過三十多年了，那這種尷尬場面，她這個歲數大閱歷多的，就做做主導好了，沒承想上來還沒說話就被一二十歲的小夥子搶了先機。

不過，人家城裏來的見過世面會交際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於是，再回道：“原本上高一，現在不讀了。”

“為什麼？”

肖歆回：“家裏供不起了。”她說得坦坦蕩蕩，沒有一絲隱瞞之態，更沒有自卑之情。頓了一頓，又說道：“不過我能幹，絕不會拖家裏後腿。”

顧清淮定定看着她，眸子又黑又沉，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良久，微微點了一下頭。

肖歆見狀，不由好笑，尋思着這小子還挺能裝深沉，剛才進門時不是還主動跟我爸媽打招呼的么。於是問道：“那你們家有學歷歧視嗎？”

沒想到顧清淮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忽然輕笑了一聲，回道：“沒有。”

肖歆不明白他為什麼笑就直接問了：“你笑啥？”

顧清淮說：“沒啥。”

緊接着他垂眸掃了一眼身旁的木板凳，隨後伸了伸手說：“咱們坐下說吧。”

肖歆見他不回答，心裏不由有些不悅，想着城裏人果然不怎麼好相處，有什麼也不直接說，連這麼年輕的一個小夥子都這樣老沉，她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於是就沒理他，逕自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

“你怎麼會同意和我相親？”肖歆的屁股還沒坐熱，顧清淮的下個問題便倏然而至了。頓了兩秒，他又加了一句，“你歲數還這樣小。”另外他家裏的情況也確實不太好。只後面的一句話他並沒直說，因為他覺得既然肖歆同意來相親，那麼他家的情形她應當也是了解的。

不過，這緣由他是真心想知道。其實母親給他安排相親也不是多麼實心實意的，她的意圖多半還是想以此逼他回城裏，當時的說法是不回去就在這裏娶妻生子，他當然不會被母親的話唬住，但琢磨着既然安排了相親，他就配合一下吧，就讓母親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在這一直待下去的決心。只沒想到，母親剛把說親的消息告訴他，那頭媒人就來說了對方不同意的話。當然他也沒在意，畢竟家裏條件擺在這裏。可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天，媒人又來說對方同意了，而且還多次強調，是那個姑娘自己堅持的。這才吊起了他必來親自看看這姑娘的心思。

肖歆一聽這話，這才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心道原來是在這等着她呢，怪不得上來就一頓問。於是，大大方方回：“在農村我這個歲數是可以結婚的了，農村結婚早，生孩子也早，而且，我喜歡有文化的人，聽說你家叔嬸都是高學歷的人，你也是高中畢業生，所以，我才央了賀大媽幫我說的。”

顧清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沒什麼表情的繼續問：“那如果我對你滿意，你就會嫁給我？”

肖歆點頭，斬釘截鐵：“當然。”

“即便我不喜歡你，你也願意？”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鋒銳犀利，神情卻是難得的溫和平靜。